关炜话音刚落,整个大殿蓦然安静了下来,殷王和献王也停下了手中敬酒的动作,和在座所有人一样,将诧异的目光投到关漌的身上。
关漌倒是没受这些目光的影响,淡然起身,恭敬上前向关炜行了个礼,“皇叔有何吩咐?”
“漌儿今年已满二十,既行弱冠之礼,今后也是我关氏一族顶天立地的男儿了。身系皇室血脉,自然也要承担皇室重责。你便留在帝京,帮皇叔为这九州疆域,万里国土分忧吧。”关炜的语气中有如帝王一般不容人质疑的决断。
此话一出,满殿群臣都一惊非小,他们知道,一股新兴势力即将注入帝京。而这股势力,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得到执政王的认可与扶持,这对帝京现有的格局将带来很大程度上的冲击。这意味着,皇子中不再只是殷王和献王两虎相争的两大阵营,也许未来,逐鹿九州,争夺四海的战场上将会多出一位强有力的竞争者。那么,大旻皇朝百年后真正的主人是谁,也将多出几许变数。
大殿中,所有已经明确表意自己追随与效忠者是谁的一众朝臣们,大都有些慌了阵角,纷纷将着急无措的眼色递向自己的主子,探寻着他们能给出的些许反应,好对付眼前这一始料不及的突发状况。
“恭喜七弟,终于可以留在帝京了。”五皇子献王关佶倒是率先回过神来,头一个朝关漌道了喜。他的唇角漫开一丝笑容,眼睛里却殊无笑意,只有冰冷的寒光泛起。
殷王关垣却是连一个假意的笑,一句违心的祝贺也装不出来。他的双手在袖底紧攥成拳,心中自有千万个不忿。他姜家苦心经营多年,才绊住了一个可能对他的皇位有所争夺的对手,难道就凭执政王一句话,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昱王就此入驻帝京,入驻朝堂,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即将成为自己前进路上的一大阻碍,即将与自己同争这皇权天下而无动于衷吗?
“皇叔倒是提醒侄臣了,七弟已经长大了,咱们可不能再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了。”关垣起身上前,似是有所回忆般朗声道,“说起来,前不久皇叔交给七弟的差事,侄臣看七弟就完成的很好,不仅学会了明察暗访,还习得了笼络人心。就比如说方小学士,我们都知道他虽小小年纪,却是个性格怪癖,不易交往的人,而且一向很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达官显贵,觉得我们爱势贪财,光食俸禄不为民排难,还经常下笔讨伐我们。而七弟你就不一样了,能让他对你刮目相看,觉得你与我们都不同,让他心甘情愿地替你谋划、为你效力。”
关垣的脸上浮现出了一股意味深长的笑意,慢慢走进关漌,一脸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这样也好,与太傅府有了这么一层关系,想来日后为我大旻皇朝,为皇叔治理这九州国土便更得心应手,操纵自如了。”
关垣口中的方小学士,正是当朝正一品太傅方少游的小儿子方明源。方明源生于书香门第之家,自小便研读诗书,才华过人,八岁时以一首《名士论》轰动帝京,其中的一句‘锦城自古多名士,谁与同道论风流’更是广为流传、家家争唱。
也正因为他小小年纪就名声在外,前途不可估量,这才得以被大旻皇朝的学士院破格录取,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学士。
此时,坐于殿中的正二品御史大人张席间得意地笑了笑,他家主子刚刚这一番话说的极厉害。看似是对这位已经长大成人的昱王赞不绝口,实则每句无一不是在点示执政王这位昱王并不可小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幼年丧母,孤身离京的弱小孩童。你若是因为觉得他现在一无所有,只能全心全意依附于你,所以扶持他,那你就错了,他可以初到帝京就得到方小学士的相助,焉知他的背后不是已经得到了堂堂太傅府甚至朝中更多人士幕后的支持。你放他这么一位刚从封地出来就不安分,急于想要发展自己一方势力的人来帝京,究竟是来帮你分忧治理这王朝?还是来替你分权夺走这王朝?
二来,自家主子前不久在坊市与方家大公子方明晨结仇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若是方太傅为了儿子受伤的事耿耿于怀,想在执政王面前参殿下一本,那么昱王这个多半已经与方家有所勾连的人证也就做不得数了。
关垣话里话外已经点到这个程度了,关炜又怎会不懂,“如此说来,漌儿与方学士走的很近吗?”他的脸上露出几分狐疑之色。
此时正在殿中就坐的方少游立马起身,小心谨慎道“犬子年幼,兴许只是与昱王殿下聊得来,若是他有任何逾规越矩之举冒犯了殿下,老臣一定严加管教。”
“漌儿有何解释吗?”关炜虽是在向关漌问话,但其眼神却是在大殿上所有人的身上扫视,不放过他们任何细微变动的神情。
“侄臣并无任何解释。”关漌沉稳道,“侄臣只知与方学士之交乃是君子之谊,恬淡如水,不沾利益。”
他垂下眼睫,乌黑的阴影投到脸上。
其实从殷王关垣的口中说出他与方家可能存在着背后的勾连开始,他要做的,就是将计就计,不再去做过多解释,干脆就让关炜信了方家会在暗中相助于他。因为他知道,关炜不会因此而疑心甚至反感于他。现如今,姜家在朝中的势力与日俱增,前朝后宫盘根错节,相互呼应,光靠一个献王是不足以制衡的,关炜的地位迟早有一天会受到其威胁。所以眼下有人逐渐有实力与姜家抗衡,可以分担掉姜家一部分的精力,关炜又怎会存心打破这一局面。
他想要的,无非是各个皇子实力相当才能将争斗永远的延续下去,才能让他这个执政王的地位永远稳固。而一旦有人独大,下一个目标就必定是他这个舔居皇位且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位置的皇叔了。
再者,关漌多少能猜到,关炜想要指派一名皇子暗中调查元家,一定事出有因,他多半是想着手对付元府,但又不便明着公开动手,只好找一位有能力、有手段的皇子私下抓出元府的把柄,再由这位皇子将把柄搬到台面上来,他才好顺着这个缘由依法秉公处理。
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位强干势盛,有所威望的皇子助他,而自己刚从封地回京,根基尚不牢固,现在朝堂之上甘愿为他效忠的人几乎没有,可谓势单力薄。先前是自己用了一些计谋才让关炜将调查元府的重任给了他,但如果自己要长久地保住这一差事,并从这件差事中取得关炜的信任,就必须要让关炜认识到自己不俗的实力,相信自己的手段和筹谋一定能将这件事办好。而一心为公,不涉党争的方家,想必应该是关炜眼中对自己最好的帮手。
“真是助主子一臂之力的好哥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方明源,两手扒在乾元殿侧方的窗格上,踮起脚跟,耳朵紧紧贴上窗纸,将里面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来来往往的宫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也没人敢管束他,便任由他肆意在殿外偷听,任由他喜不自胜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