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子的儒家思想深深渗透于这个家中,家宴上坐席的主次分明就是最好的应验。主座席于正中央,那是老爷子的位置。主客席位于右边,紧挨主座位。左边是副客席,这个位置比较特殊,是老人特地给温冉留出来的,专属她一个人的座位,杨闵就坐在她的正对面。剩下的座位按辈分排序,林菲柔自然而然选择坐在温冉的旁边,其次是林秀丽,老太太正坐于老爷子的对面。
席间少有人说话,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也是轻声低语的,不得不说,这样的氛围有让人说不出的舒适和温馨。
杨闵注意到老人给温冉夹的菜,每一块鸡肉都是去了皮的,原来这孩子不爱吃鸡皮啊..她暗自想着。林菲柔给温冉夹的菜都是素的,两个人一荤一素搭配,基本上保证了温冉的均食平衡。每次林菲柔把菜夹到温冉碗里时,后者都会哀怨地看着她。她坐在温冉的对面,桌子不大,两人相隔不远,她很清楚地听见温冉与林菲柔小声的争论。
"吃这个,这个好吃。"林菲柔夹了一根青菜放进了温冉的碗里。
温冉很嫌弃地盯着那根青菜,在她看来,眼前的这抹绿色看起来更像是毒药。
"我不信,你先吃一个我看看。"温冉把那根青菜又夹回了林菲柔的碗里。
"吃就吃,我吃了之后你也要吃。"她二话不说就把碗里的菜夹入口中,嚼碎咽了下去,还故意吧咂了一下嘴,得意地看着温冉。
温冉有点不相信,这菜怎么看都是苦的。
"你再吃一根。"
林菲柔翻了个白眼,又夹了一根青菜吃了。
"再吃多少根,我都能吃进去,倒是你,快点吃啊,你看我都吃完了。"
林菲柔重新把菜夹入温冉的碗里,在她目光的催促下,温冉才磨磨蹭蹭地吃了一口。
"啧" 这也太苦了吧,温冉表情都快扭曲了,她真的好想吐出来,可餐桌上这么多人,这不符合礼仪,那样的想法在教养的遏制下,立马刹住了车,并调转了车头。
最后,温冉一狠心,连吞带咽地吃了下去,嘴里的苦涩过了好久才淡化下去。她再也不相信林菲柔了,只要林菲柔想夹菜进她碗里,她就把碗端开,离林菲柔的筷子越远越好。
真是个挑食的孩子。杨闵笑了笑,收住了思绪后,发现碗里多出了块肉。
她抬眸看向主座上的人,老人刚好也在看着她,目光慈祥柔和。在她的记忆中,只有父母为她夹过菜,长大后,便是她为父母夹菜,对于长辈,杨闵总是习惯先照顾他们,极少顾及自己。杨闵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像是饥寒已久的人收到了一份人间温暖。这股暖意蔓延了她整个心脏,弥补了她心中逝去已久的亲情。
"谢谢.."这句话杨闵不常说,不过这是她现下最能表示感激的东西。
老人点点头,转向了他的妻子,二人相视而笑,他知道刚才那一幕她一定看见了,并认可他的做法。
饭后,老人拉着杨闵来到了书房,神神秘秘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交到了她的手里。木盒的四周边铺垫着一层层细纹,这些木纹散缀成了精美的花边,修饰着这个淡雅而古朴的盒子,盒子的周身弥漫着一丝丝细微的沉香。木盒上镶嵌着一个像是镀了金的锁扣,远看似金近看为铜。
杨闵打开了木盒,未见其形先闻其香。盒子的底部铺了一层亚麻纱布,盛放着橘黄色的干花瓣。"这是..."杨闵轻握着手中的木盒,感受着它散发出的香气。脑海中隐隐浮现着一副画面,这种感觉很熟悉,像是小时候睡觉时,奶奶在床边焚的香炉,沁出的香气伴随着奶奶哄睡的话语,进入孩子的梦乡,让人心神安宁。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受了,杨闵不记得了。奶奶逝去多年,旧时的那些回忆支离破碎,遗落在脑海最深处的某个角落里。杨闵没想过它还能再有重现的一天。
"这是金盏菊,不是什么上档次的物品。将它收下吧。"
"金盏菊...不行,这太贵重了。"金盏菊有多难养活,她是知道的,何况北海这地域根本不适宜种植这类植物。它的药效功能很多,基本上是有市无价的。她送给老人的礼都是用金钱可衡量的,她没想到的是,老人的回馈竟如此真挚,这让她怎么好意思收下。
"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我看得出你很喜欢它。古来一直有个规矩,对于第一次来访的客人,主人送的礼,客人不能不收。"老人的态度有些强硬,看来这礼她非得收下不可了。
"那我收下了。"
林菲柔看见杨闵从书房拿了个木盒子走了出来,凑上前问,"我爸给了你什么东西?"
"喏,你看。"她把盒子打开来让林菲柔瞧上一眼。
"这是什么?"就像老爷子没有艺术细胞一样,林菲柔同样没有园艺细胞。
"金盏菊。"
"金盏菊!?"
"怎么了?"
"没什么,我爸可宝贝他养的那些花了,连院子都不让我进,唯恐我碰坏了他那几朵花。他居然送给你了。哎,偏心。"林菲柔撇撇嘴,语气不满说道。
"你说我爸是不是看上你了?想让你进门当儿媳妇?不然他怎么对你那么好。"
有时候杨闵真的想拿个放大镜好好瞧瞧林菲柔的脑回路到底是个什么构造,她的脑洞真不是常人可比的。
"你家也没有儿子啊。"杨闵无奈地摇摇头。
"生不就有了吗?"
"谁生?你来生?"
"我才不生,要是秀丽想要二胎呢?我们林家就能有男儿了。"
"你想多了。"杨闵一把合上了木盒盖,远离了她。
卧房内,林秀丽正监督着温冉练字。
"太难看了,写得歪歪扭扭,字不像字,擦掉重写。"
这已经是她擦掉的第六遍了,真是不胜其烦。温冉这样想着,手不知不觉地加重了力道,书写纸本就质薄,用力一擦,"撕啦"一声,就把纸给擦破了,这破的口子还不小。
林秀丽以为她在闹脾气,故意弄烂了纸张。
"字又写不好,你有什么可值得发脾气的。撕了重新抄三遍,写不好今晚別睡了,我陪着你写,给我把字写端正了再睡。"林秀丽气恼地撕下了那张弄破了的书写纸。
这个要求实在太高了,字写不好看又不是她的错,可无论她怎样练,那字总是偏离原先的轨道,像是要飘到外太空去一样。温冉不敢看她的怒容。她好像也没有发脾气,就是被训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杨闵还未路过温冉房间,远远就听见了林秀丽大声斥责的声音。她轻轻皱了下眉,不得不转变方向朝温冉的卧室走去,她站在房门口,刚才的一幕都映在了眼里。她很不认可林秀丽这种大呼小叫的教育方法,可她毕竟不是孩子的家长,没有资格说她的不是。
杨闵敲了敲开着的房门,问了句"我可以进来吗?",屋内二人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女人站在门外,笑容得体大方。
"小闵啊,还敲什么门呢,快进来吧。"倒是林秀丽先发话了。
"冉冉在写什么呢?"
"在练字,这孩子写的字可丑了,老写倒笔字,怎么练都纠正不了。"林秀丽恨铁不成钢地说着。
温冉偷偷抬头看了这个"救星"一眼,女人也在看着她,不过很快她的视线就落在了温冉的书写纸上。当温冉意识到她在看自己的字时,才惶恐地用手捂着,不让她看。来不及了,我已经看见了,杨闵有点得逞快感。
"秀丽姐,让我来教她吧。"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林秀丽醍醐灌顶一般。
杨闵的爷爷是远近闻名的书法家,她从小耳濡目染皆是书法与艺术。她的水准不亚于专业级别的书法家,也算是个造诣极深的书法大师了。
"温冉你有福气了,你杨姐姐可是个大书法家,得跟她好好练字,听见了吗,多少人都求不得这样的机会呢。"
"不是书法家,只是业余爱好。"杨闵解释道。
"反正写字好看就对了。"杨闵真是太谦虚了,出生于书法世家的她,凭着一手好字不知胜过多少后起之秀。林秀丽羡慕她有个好的出身,这样的家世让她站得比一般人要高,看得比普通人要远。这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东西,却被她轻易地弃之于身后。若是换作林秀丽自己,她肯定不愿舍弃这些。
杨闵拿起一支钢笔,打开盖帽,吸足了墨水。在纸张上缓缓写下了"温冉"二字,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一画之间受起伏于峰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豪芒。
女人潇洒自如的字体带着点艺术的风格,温冉想起了曾经学过的一句诗"纤纤乎似明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汉。"说的就是这纤细洒脱的字体。若说世界上有最美好的一瞬间,那应该是看着面前的女人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姓名。
"冉冉,你该好好练字了。"她的字和她的人一样隽美,女人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眉眼里道不尽的明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