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啊……”
凌歌趴在窗台上,撩起帘子一角,视线在车外频频流连。
突然鼻尖一痒,连着打了俩喷嚏,她一手揉着鼻子,一手仍攥着帘子不放,这时领子一紧,一股拉力迫得她向后倒去。
她低呼一声,跌进一个硬朗的怀里,只见萧行之低下头,探手往她脸上摸了一把,眉心微微皱起,“京都的风沙这般好吃?”
她眨了眨眼,揪着他衣领往下拉扯,与此同时下颌微抬,触及薄唇张口一咬,笑呵呵道:“好吃,你也吃。”
他舔了一下被咬疼的下唇,目光如炬,明灭不定地盯着她。
她当即缩了缩脖子,翻身揽住他腰,脑袋往他怀里钻,“啊好困,歇一会儿先。”
他摸着她腮边轻轻一扯,轻哼一声,“调戏完了就跑,哪有你这般的?”
她充耳不闻,装睡装得十分自然。直风平浪静地过了半晌,这才重新抬起头来一脸好奇,“同样是天子脚下,怎么这长安城的百姓看上去却与金陵城有些不大一样?”
这感觉模模糊糊的,具体她也说不清楚。
他抚了抚她脑瓜,随她再度撩开帘子的举动看向马车外面,神色很淡,“这几年来关外胡人虎视眈眈,几次三番南下侵扰边境烧杀掳掠,这些百姓便是生活在京都之中,也时常担心战火波及过来。”
这话让凌歌想起之前阿昑说的,他们良氏一族原是晋国臣子,乃洛阳人士,当年胡人铁骑南下攻至洛阳,司马氏举朝南迁,弃身后百姓不顾,是良氏一族死守不退,给城中百姓腾出了时间逃难,但由于援军迟迟不至,良氏独木难支,洛阳最终还是没能守住,繁花似锦尽付一炬,满城百姓与将领尽遭毒手,如若不是她祖父早早被送出了城,良氏一族怕是就此灭族了……
见她脸色有些不好,萧行之又顺手揉了一下她脑瓜,这回原本松垮的发髻彻底散了,他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她却丝毫不觉,“这也是你去晋国的原因?”
这话没头没尾,他却一下子就听懂了,含笑点头,“不错,只要有司马绎在,南晋迟早会对秦用兵,届时南有猛虎北有饿狼,东边还有一老狐狸,三面夹击,秦困于死局毫无胜算,倒不如先发制人。”
“可你为秦国做这么多事,他们都不知道吧?”她问出了近来的困惑。
与他相处久了发现,他这人不会刻意隐瞒什么,但很多事他也鲜少主动提及,大多是等她问了他才肯老实回答,兴许他是觉得,外面风雨什么的他挡着就好,不必惊扰到她。
可她这人吧,越是面对熟人,便越是管不住一颗好奇心。
没等着他回答,倒先听到外头响起一阵喧哗,摘星的声音紧跟而来:“前头似乎出了什么事,式辰已经过去看了。”
过了一会儿,式辰回来禀告:“殿下,是封家五郎与杨家三郎的马车撞到一处了,这当下谁也不肯退让,吵得正凶,大有打起来的势头,如今整条道都让他们堵住了。”
“那便改道,再遣人上报京兆府。”像是这等事早已司空见惯,萧行之没再问其他,只随口吩咐。
这一打岔,凌歌早忘了方才提的问题。
因为绕了远路,一行人逾了些时辰才到明德坊。
听着整齐划一高呼“殿下”的声音,凌歌心知这是到家了,家……她先是一愣,而后展眉笑开。
马车还在行进中,她悄悄掀开了一角帘子,略一抬眼,却见门楣之上空空如也,竟不见有牌匾。
她心下奇怪不已,萧行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解释道:“皇子行冠礼后便不再居于太兴宫,而是出宫建府,一般他们都能领到一道封王的旨意,唯独我是个例外。”
他语气平平,没有多少情绪起伏,脸上亦如古井般无波无澜,她却听着很不是滋味,回身握住他的手,他见此轻柔一笑,“莫要担心,此番回来,我会将属于我的一一取回。”
马车一径驶进正院思齐院,将凌歌安顿好后萧行之便换了一身皇子服,策马直向皇城而去。
太兴宫,东暖阁。
秦国的第二任皇帝萧浟此番正翻阅着一本折子,待用朱砂笔批阅完毕后,身旁近侍这才轻悄悄地靠过去,将一盏刚沏好的热茶奉上,毕恭毕敬道:“陛下,九殿下在外头等了好些时辰了。”
萧浟抿了一口茶,低低“嗯”了一声,旋即又埋头批起下一本折子,黄立晖见此也不敢再说什么,埋首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萧浟翻了翻那折子,头也不抬道:“他几时回来的?”
“就今个儿,殿下回到府里没一会儿便奔着宫里来了,想是与陛下问安。”
“问安?”他嗤笑一声,“朕还不知道他,这二十年来,他怕是最不耐烦见到朕……”
黄立晖偷眼看他,那脸色并不似真的不高兴,便斗胆说道:“殿下终究是陛下的孩子,又哪能真的与陛下有嫌隙?想必殿下此番也是明白了陛下的良苦用心。”
萧浟搁下笔,望着一处微微出神,喃喃道:“如笙……”
半晌,他微叹一声,“罢了,你去唤他进来。”
此时外头徐徐下着雪,萧行之撑着一柄油纸伞立于台阶下,悠然闲适得好似在赏景,而非被人晾在外头,那气度着实不凡。黄立晖打眼一瞧,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不敢多耽搁,忙下了台阶恭声道:“殿下,陛下有请。”
他“嗯”了一声,旋身拾阶而上,到了最末一阶时将伞一收,递给身后的小黄门。
待他进了暖阁,黄立晖这才回身拍了俩小黄门的脑门,“怎这般没眼色,竟也不知请殿下去隔壁暖房稍等?”
“总管冤啊,我与忍冬谨遵总管的教诲,哪敢怠慢九殿下,只是任我俩磨破了嘴皮子,殿下也不愿去暖房啊。”抱伞的小黄门颇是委屈道。
黄立晖愣了一下,看来,这父子俩的关系没那么容易修复了。
萧行之安静地立于那人身后,袖中的手握成拳,仿佛那样便能让他少些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