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香烟袅袅,屋外一片静谧,昏昏沉沉,只让人想入睡。
杜铭钰也慢慢地合上了眼。
突然,她睁开眼,攥紧季子训的衣袖,声音颤抖,充满愤怒与惊恐:“这是什么香!”她很用力,声音却依旧很轻,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消失。
季子训收回目光,轻轻拿下她的手,将她的手交叠放在腹部:“诫香,诫情诫欲,去道灭神。”
“你!”杜铭玉胸口剧烈起伏,她张大了嘴,努力喘着气。
季子训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也不想这样,好歹相识一场,千年的老主顾,没了我这也怪可惜的。”
“其实,就算帮你打掉了孩子,你也只剩半边仙躯,每过50年便要经历一次尸解炼形以求形存,这样,很痛苦吧?
肉脱脉散,血沉灰烂,当血肉再生,复质成形。
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现在走得干净,不是吗?”
杜铭钰看着季子训,严重的愤怒转为哀伤,不甘,痛苦,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说没有出声,她的目光越过季子训的肩,落在了他身后。
王益孙站在那里。
他和阿吉岑今今本来等在屋外,见半天没有动静,便想进来看一眼,刚踏进屋,便捡到了躺在躺椅上似将入睡的杜铭钰。
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他突然像回到了六年前,在天香园第一次见到杜铭钰。
当时他去听戏,一名女子坐在他旁边,一身青草绿绣花滚边宽袍,织金马面裙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她发髻低挽,斜斜地插着一只白玉簪子,眼角点了一点泪珠状的银箔,衬得双目如水。
那场戏他没有听完,因为中途的时候,那名女子起身出去了,他来不及多想便也起身跟了出去,当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否则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那女子走在雪巷中,发现有人跟着她也不惊慌,大大方方地回头,嫣然一笑,“我叫杜铭钰。”
那一天的戏唱的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双盈盈如水的双眸,那一抹浅笑,昏黄的灯光映着白雪,竟然有些晃眼。
现在,杜铭钰的眼睛看着他,一双眸子突然又泛起了盈盈水光,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季子训,踉跄着两步冲到王益孙面前,一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想我死!”
王益孙有些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说:“我,我没有……”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望向季子训,想寻求帮助,季子训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目光清冷,他丝毫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
“你,你,”王益孙一边挣扎着去搬杜铭钰的手,一边愤怒地望着季子训,脖子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那只手越收越紧,突然,新鲜空气涌入肺中,杜铭钰竟是力气用尽松开了手,软塌塌地向王益孙怀里栽去。
王益孙接住,责备地望着季子训:“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愣住了,望着怀里的杜铭钰,那张脸美丽而沉静,如水的双眸已经闭上,了无生机。
“后面的,你自己处理吧。”季子训理了理衣服,收拾好香炉往出走去。
路过王益孙和杜铭钰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杜铭钰隆起的腹部,犹豫了片刻,方才走了出去。
王益孙呆站在屋里,抱着怀里的人,有些恍惚。
他是盼望她死的,尤其是在刚刚她企图掐死他的一刹那,但又好像,他并不那么希望她死。
虽然她在他新婚之夜立下毒誓,虽然四年来他刻意忘记这个白色小楼,却时刻担心有关她的消息泄露,担心她会对自己和家人不利,担心某一日她突然生下一个怪胎,但是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她死。
直到季子训的到来。
当他说出“你想她死吗?”的时候,他心里一震,就像是一个多年不敢触碰的想法被翻出来,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那一刻,他犹豫了。
“你希望她有事吗?”
直到现在,抱着怀里的杜铭钰,他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自己希望她有事吗?
***
岑今今见季子训出来,赶紧上去问:“怎么样了?”
还不等季子训回答,阿吉倒是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老季出手,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唉,可怜那丫头,也是修行上千年的人了……”
季子训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不知道是谁当年差点被她扒了皮,还叫人家小姑娘。”
“什么叫被扒了皮,那是我让着她……”阿吉涨红了脸,伸长了脖子龇牙咧嘴地说。
季子训没理他,摸了摸岑今今的头,“好了,咱们回家吧。”
“回家?”岑今今愣了愣,“是回引香还是……”
“当然是回2017年,难道你想一直呆在这里吗?”不等季子训开口,阿吉抢着说,“走吧走吧,这破地方有啥好呆的。”
说着,阿吉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岑今今吐了吐舌头,踮着脚向屋内望了一眼,又回过头看看季子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走吧。“季子训也笑笑,跟着阿吉向外走去。
“一百年前,你们也到这里来过吧?“岑今今跟上,问。
如果这里是1907年,那现在经历地这一切应该就是一百年前地重演。
“嗯,“季子训点头,”一百一十二年前,当时我帮杜铭玉与腹中胎儿做了剥离。“
“那这次呢?“岑今今敏锐捕捉到季子训话中地玄机。
“这次帮她做了解脱。“季子训说。
“解脱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