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皮鞋的开始用刷子刷,有了一点光头后再换一只。接着又上油,不过这次上得很快。他拿出另一只刷子(我看不出与前一只有什么区别) ,这次他刷得有节奏,力更大。只一会儿,皮鞋就亮堂起来。他让客人穿上鞋,用几块皮子插在鞋帮上,这样客人的袜子就不会被弄脏了。
他先用刷子再刷几下,随后拿出一块黑兮兮的长布条,在鞋面上使劲地来回拉了起来。前后左右几个来回后,他还拉出了花头,只见他右手往上一提,便迅速地往下压去,这布条就发出了像打响鞭一样“啪、啪”的声响。几响之后你再看那皮鞋,真是油光铮亮,在太阳底下像电灯泡一样闪闪发光。擦皮鞋的把鞋带穿好、系上。他告诉客人,这鞋子一个礼拜不用再擦油,就是碰到一点小雨也没关系。那人给了他一张小角票。
看好擦皮鞋的一整套过程后,我对德明讲,擦皮鞋的花头精不是老透的(不复杂),是力气活。大铭说他有的是力气。
午饭后,我们三个就到德明老家去替他挣零用钱了。他老家在金陵中路的一条弄堂里,就在大众剧场附近。其实德明是生在我们这里的。本来,德明爸妈和他阿爷、阿娘和叔叔住在一起,生了他大哥后,才搬到我们这里,三个人住二十平方在当时也不算小了。一搬到我们这里,德明二哥就生了出来。
张妈还想要个女孩,德明才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张妈一看又是个男孩,大失所望。德明长得不怎么样,既不像他爸也不像他妈,而他大哥和二哥都长得都很好看,加上德明从小就调皮捣蛋,是个闯祸胚子,张妈一点都不喜欢他。张妈接着往下生,可老四阿五还是男孩。就这样,女儿没有生出来,他们的房子倒显得小了起来。
德明是广东人,至于广东什么地方,他也说不清楚。一路上,大铭忙着学德明家的广东话:“瞻瞻是叔叔,婆婆是阿娘。”
“哎,我讲德明,我听你阿娘和你爸讲起广东话来就像外国话一样,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也只能听懂一点点。” 德明虽是广东人,但他不会讲广东话。广东话在上海吃不开,不像其它方言,上海人多多少少能听懂一点。小时候我听不懂苏北话和安徽话,后来听多了,也就慢慢地懂了起来,但广东话,就是听不懂。
到了德明老家,大铭要德明先带我们去见长辈,先叫人,免得把刚学的广东话给忘了。德明只有一个叔叔,也是复旦大学毕业的,现在是复旦大学教授。礼拜天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穿得很体面,今天却穿了一身旧衣服,忙着做家务,他婶婶在客厅里一杯茶一张报纸,她倒会享福。看得出,这个婶婶并不喜欢德明。
他已在阿娘那里讨到了一角钱,他叔叔也给了他一角。德明要帮他擦皮鞋,他叔叔说,今天我们几个小朋友在,擦皮鞋就免了。我说今天我们是特地来擦皮鞋的。话还没说完,他婶婶就拿来了三双皮鞋。德明就噜哩八嗉(闲话多) 起来:“讲好是两双的。” 我拍了他一下,他才没说下去,德明就是这个德行。
三双皮鞋,正好一人一双。德明不愿意擦他婶婶的皮鞋,这双女皮鞋只好我擦。我们按照学到的手艺,干了起来。我们不知道省鞋油,像“三毛”(小人书三毛流浪记的主人公)一样,涂了擦,擦了又涂,只一会而的工夫,铁盒子里的一大半鞋油就用光了。这皮鞋倒是擦得很亮,特别是大铭擦的那双,更是亮堂。临走时,他叔叔见皮鞋擦得那么好,又拿出一角给德明,让他买点东西给我们吃。
我们匆匆赶到大众剧场。还好,下午场没满。买好票,我就催着德明用我们帮他挣来的一角钱买零食。他狠狠心,掏出钱买了五分一包他喜欢的糖冬瓜,另外五分买了一包我爱吃的伊拉克蜜枣,甜得粘牙。大铭也花五分买了一包五香豆,这是老诚隍庙奶油五香豆,那豆壳外裹着些白盐粉,甜咪咪咸滋滋,咬劲十足。每样东西一分三,每人一份。看电影绝对是一种享受,加上美味的零食,这个礼拜天的下午我们就过得很快活(现在时髦的人喜欢用这两个字:惬意)。星期一要交的作业只能晚饭后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