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如今只有贾老爷与贾老妇人尚在人世,因为儿子跑了,儿媳难产而死,夫妇俩极为疼爱小孩,见宋宋受伤连忙遣丫鬟去请医师。
婆桫村民虽然没能乘龙升天,但好歹是半神后裔,伤口里的阴气被雨师妾剔除,剩下那点皮肉伤对半神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一个晚上便能愈合,不出意外明早周涣还能准时接受纠缠服务。
雨师妾正要跟他说轩辕弓的事,二人在廊下谈话。
“你似乎对她颇为头疼。”雨师妾见他无可奈何,“为何不愿收她为徒?”
周涣心道难为她看出来了,倚着廊柱眺望青云月色,烦闷道:“学者必求师,从师不可不谨也。我虽然常王婆卖瓜,但对自己的斤两非常熟悉,我教不了她东西,更何况——”他顿了顿,浅若琉璃的眼睛扫过她,在心里默默道:——更何况我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谈何收徒。
雨师妾不知道他的心思,良久,发出似笑非笑的轻呵:“周涣,你可曾听我讲过清冷渊的故事?”
雪童说寒毒出自那个地方,他后来查了资料,是个寒冷荒芜的极寒深渊,曾是上古古战场,气候极端不可居人,曾有一神居住,在那后来却也搬走了,随后便再无记载。
“那是囚禁我的地方。”雨师妾缓缓说道,“我曾说过,我任神官是因欠天帝一个人情,而清冷渊,便是一切的开始。”
关于清冷渊与雨师妾之间的联系,通过一路来的只言片语,周涣知道她曾因犯罪而被囚禁于清冷渊千年,最终是鬼族的收留铸就这样一个阴君。凡人穷极一生不过百年高寿,一千年可以供他们多少轮回,她却在那样的牢狱待了千年。周涣开口问:“你犯了什么罪,以至于关押千年还不够,还要搭上后半生的自由当神官,就为了偿还天帝的恩情?”
雨师妾缓慢摇头,又露出头疼的模样,周涣心下一乱,连忙扶住她,他懂得规避痛苦,良久试探道:“在清冷渊的日子好过吗?”
竹影摇曳,雨师妾表示无甚可说,道:“今夜说这些我并没有抱任何目的,只是感叹世事造化,在此之前我从不觉得会经历难忘的事,或遇见可托付后背的人,可一路来能经历这些,我很开心。”
很久没这样促膝长谈,月如青霜,将五官雕琢得好似玉砌,目若秋水,清浊分明。太静了,静得能听见池鱼的声音和穿林打叶的细响,这么静的后果便是听到宋宋因扎针带来的鬼哭狼嚎。
蓦然拉回思绪,周涣笑道:“……很吵对不对?”
雨师妾颔首道:“……若真不愿意收徒,你可以找孟惊寒与云湦求助,他们或许有经验。”
周涣回想道:“写了的,耳朵起茧子的第三天给师父师兄写信希望有什么对策指点,结果师父没回师兄回了一句话。”
——师弟,你小时候狗都嫌,建议做人不要太双标,洗洗睡。
这就是师兄回信的内容。
师兄弟俩一贯爱互损牙眼,见怪不怪,倒是这话勾起几丝回忆,俗话说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送上山时他好巧不巧正是七八岁,那段时日孟惊寒手里总少不了两本书:《心平气和》《暴力不可取》。
那段时日雨师妾总是频繁造访孟惊寒,其一目的便是看他将便宜徒弟养得如何。二人正在品茗,上好的空山青岚,上好的锦绣彤云,上好的碧螺春,孟惊寒的书还没翻两页,远处传来云湦的声音:“孟师叔!涣师弟又把抱一壳上的绿毛拔啦——”
抱一是孟惊寒从小豢养的绿毛龟,因为师祖剑农说养好了可以送终,孟惊寒极为宝贝,从小用最好的绿豆饼喂食,用最干净的秋水池豢养,周涣多少个体罚日月是在抱一的陪伴下度过的。
他小声辩解:“我已经粘回去了,云湦你个告状鬼——”蓦然大声:“师父你不要听七师兄瞎说,我才没有!”
咔,上好的紫檀木拂尘柄便断了,孟惊寒望向她,却是用严肃无比的语气认真探讨:“他这个年纪,打不打得?”
周涣没想到她居然记得这么久远的事,面子有些挂不住,连忙换话题,问她可有发现城中古怪事物。
大晁并无宵禁,抵达古阴时临近傍晚,夜市的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并不算少,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城中人看待他们的目光有些异样,而且据管家交代,古阴城近来多女子特别是孕妇难产而死。
古阴城不过一临水小城,且不说一个小城镇孕妇不多,更何况频繁难产下葬,有些巧合。再加上归如眉的加入,事情有些棘手。
雨师妾想起此行谈话的目的,将轩辕弓的秘密告诉他。
这次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半笑着试探地问道:“你三番五次提那丫头,真这么想让我收她为徒啊,能不能说说理由?”
“她性子活泼单纯,颇为讨喜,收作徒弟也不错。”
他转了转眼珠,意味深长道:“哦?原来你喜欢活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