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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题扇桥头初相见,裙边一荡露纤纤。

海哥哥周陌,也就是齐安大师口中的小猪,还没等老几位相互寒暄完,他骑着白海豚已来到钱塘江的南岸了。

轻车熟路地飞驰进入三江口,河道两岸是望不到尽头的江塘和水田。

这三江口是曹娥江和钱清江汇入钱塘江的出口,再逆流向南就是那刘禹锡笔下“越中蔼蔼繁华地,红旆晴翻绕古堤”的越州城啦。

往前去水淡浪浅不宜海豚深入,小猪上岸步行,留它在江口等候。白豚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呕”的鸣叫一声,翻身击起浪花潜入水中。

沿着大道跨渠过桥一路向南,远远地看到正南方向的土城上巍峨的城楼和东南面那一堆土台,就知道离越州城不远了。

那土台是战国越女西施、郑旦“饰以罗彀,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学礼习乐三年的西施山,当年范蠡用色相“以惑其政,以乱其谋”,最终战胜了骄傲自大的吴王夫差,并抒写了一曲悲欢离合,相偕太湖的爱情故事。

不多时进入了越州北城关三江门(昌安门)内,穿过瓮城,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蕺山上的王家塔。

因山上生蕺草,也叫做岑草,越王勾践为夫差尝粪辨病之后,就患了口臭,范蠡乃令左右皆食岑草,以乱其气。

山的背面便是王羲之的故里了,小猪没顾得上凭吊戒珠寺前“书圣”的墨池和重温杀鹅得珠的故事,从街边河道里招之即来的乌蓬船中随便选了一条,纵身跳了上去。

这乌蓬船是水乡的精灵,更是水乡的风景,行则轻快,泊则闲雅,或独或群,独则独标高格,群则浩浩荡荡。

小猪面朝前一屁股坐到中舱的席子上,冲船尾的艄公问道:“千秋观晓得吗?”

那船家刚泯了一口浅黄色的浊酒,用袖子擦了把嘴,撇了小猪一眼不屑地回复,“发靥,不就是镜湖(鉴湖)第一曲的千秋观吗?越州人都晓得的。”

他又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小绺乌干菜,放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还摇头晃脑地卖弄起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菜刀。”

“不对吧?是剪刀。”小猪一愣纠正他。

“欸桑宁,是剪刀吗?我怎么记得是菜刀呢。这酒喝多了,脑子乱了,嘴也跟着别扭。千秋观在城外镜湖边上,那可是玄宗皇帝赐给咱贺老爷子的宅地呀。贺老爷子可了不得,那是肃宗皇帝的老师,官当得大呀!后来看破红尘出家当老道了。就连孩子的名字都是皇帝给起的,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啊。”

艄公又端起泥碗泯了一小口,寻思半天后猛得想起来了,像是怕别人抢先似的赶紧喊道,“叫爪子!对,是这个名字。我就不明白怎么叫爪子呢?哎呦,叫什么不好啊?”他咯咯地笑得前仰后合。

小猪听他啰啰嗦嗦地讲个没完,回头扫了一眼担心地问:“你醉了吧?还能划船吗?”

船家最是不愿听他这么说,撅起嘴不服气地嚷道:“酒是粮食水,痛快痛快嘴。什么也不耽误,那贺老爷子也是爱酒之人,耽误干正事了吗?坐稳了,开船啦!”

见他双脚划动小船,伊哑穿行于桥巷之间,闲出的双手不时端起碗来泯上一小口。

河两边的老街沿着水道延伸,悠悠长长且直且弯。户户民居临河而筑,台门石级上去多是黑漆大门,青砖铺地粉墙黛瓦,风帘翠幕遮不住水天一色。

青石板的古道从屋檐或雨廊下通过,穿行的人们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街市的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河里,一半在石板路上行,一半在乌篷船里摇。

人们都说“垂虹玉带门前事,万古名桥出越州。”那是一点不假,小猪从进得城来未行多远已见过了牵桥、梁桥、拱桥各式各样的古桥。

忽听得前面锣鼓喧天,掺杂着咿咿呀呀的戏文,引着小猪伸长了脖子仔细观瞧,原来是从河湾处社戏台子上传来的,台子上正演着鬼戏,几个扮作小鬼的折着把式。

小伙子叫船家把船停住,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艄公端着泥碗在一旁感叹道:“那戏是《钟馗嫁妹》,中间蓝袍子的就是赐福镇宅圣君钟馗。这钟馗原本是女娲娘娘的炼石工下凡,为了报恩把妹妹钟花嫁给了好友杜平,真是有情有义呀!不像前面题扇桥上的那位老婆子。当年王羲之经过此桥见一个老婆子在桥头摆小摊卖六角扇,但买的人却很少,十几把扇子无人问津。他顿生恻隐之心,提笔在她的扇子上各题了五个字。老婆婆看到了以为是涂鸦,起先还很是气愤。可被告之是王右军所题,并见到每把以百文钱一扫而空时喜上眉梢。第二天,她尝到了甜头,抱着百余把扇子在桥上等候,这可吓坏了右将军,如此纠缠还有个完,于是他抛掉了笔,处处躲着她。你看那条巷子就叫做躲婆弄,这条叫笔飞弄。人啊!就应该见好就收,别贪得无厌,这山望着那山高。”

正当台上钟馗唱得兴致尤酣,突然台下响起刺耳的叫倒好声,“好喂,一天总是这出戏,该换换喽!”

毫无心理准备的一喊,把台上的角色吓得张口结舌,那台廊上的锣鼓师也停下敲打向下张望。

只见人群中站立个妙龄少女,双手叉腰,妩媚间飞扬着跋扈,高贵中暗藏着骄横。“能不能换?给本姑娘来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楼台会》。”

立即从后台转出班主,满脸堆出苦笑,抱着拳点头哈腰地告饶道:“这位小姐,今天的戏码是预先和东家定好的,没法改了,我们吃这碗饭也不容易,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不,行!你要是不改,你就甭想再唱了。”

那班主一看这位蛮横无理,是来捣乱砸场子的,顿时来了脾气把脸一沉,挥手唤来三五个伙计,不由分说把她推搡出去。

大小姐是连踢带打,可哪儿是壮汉们的对手啊?只气得她杏眼圆睁,银牙紧咬,蛮靴乱跺,转身赌气跑远了。

大戏继续开锣,钟馗咿咿呀呀地又唱了起来,忽然人群中有人惊呼:“后台着火了!”

眨眼间已是浓烟滚滚,哭喊声、呼救声、辱骂声混成一片,烈焰滚滚转眼间只把这戏台烧得是面目全非。戏是看不成了,人们只好散去,小猪方想起还有正事要办。眼看日头偏西,急催船家开船,乌蓬船缓缓地向题扇桥划去。

这时,桥南面走上来两个人,一位老人小胳膊小腿,相貌庄重,不苟言笑,锦衣披风,进德冠高悬;另一位中年人不修边幅,粗衣粗褂,头罩折角巾,笑咪咪的一张脸。

对,他们正是李绅和温庭筠,只是比中午时的脸色格外鲜艳,面似桃花红扑扑的,脚下步履略显蹒跚些。

听那温庭筠口齿不清地说:“嗯,绅哥,真不错呀,这官船开起来是比民船要快,一路畅通无阻。越州老酒也好,喝起来就放不下,呵,你看你都喝多了。”

李绅不服气地扶着他道:“没毛病,恰到好处呀。”

“什么恰到好处!嗯,你看你酒量就是不行,走路都不走直线了。”

他咽了口吐沫,又恭维地补充说,“你和酒中八仙的李太白可没法比,人家是‘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言臣是酒中仙’。呵,但是你比那贺知章强,他是‘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我不信,你还能走着走着跌落桥下去吗?”

李绅逞能地甩开同伴扶他的手,自己歪歪斜斜地向前走去,“没毛病,健步如飞呢。”

不想对面来了一位妇人,正和身前的少年辩论着什么,这孩子长得又黑又瘦,活像一只小猴子。

就听那孩子像个小大人似地说:“母亲您说得不对!怎么能说红颜是祸水呢?把亡吴的根源归罪于女色。我即兴作首诗,您看说得对不对,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他还在侧目和母亲争论着。那母亲忽然抬头看见对面趔趄走来的老官人,特意提醒少年道:“罗隐,靠边啦,小心别撞倒了老伯。”

孩子正脸向前方看了看,自信肯定地说:“不会的,我撞不到他。他却去撞别人啦。”

这孩子难道长着圣贤嘴?说的可真准,那李绅离了歪斜地踩着小碎步奔那题扇桥栏而去,他两手前伸似抱非抱,要抱还推,嘴里也没有闲着,“呀,呀呀”地着低声惊叹着,荒唐地将沿上坐着的女子拱下河去。

随着一声“妈呀”的惊叫,那妙龄少女被推了个猝不及防。

她旁边一起的女孩子也是大惊失色,恐惧绝望地疾呼道:“小姑奶,不要!”

李绅、温庭筠这酒劲也被吓得顺着汗毛孔蒸发殆尽,手足无措地大叫道:“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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