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外的人们还没等进舱,着夜行衣的王弟一纵身从破烂的窗子穿了出去,几纵几跃就融入在夜幕里了。
周陌率先冲了进来,一把揽住惊魂未定的姑娘们,“别怕!他们人呢?”
贺儿和小青如见到亲人一般,悲喜交加间指着船舱的后门,等众人赶到后面,哪儿还有新罗人的踪影啦?只有昏昏沉沉躺在后舱床上的张公子了。
“大小姐,怎么样了?没伤着吧?”朱大扶着一瘸一拐的张璘也跟来了。
小青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流乱转,不离朱大的身上,咬着手指自言自语道:“不会吧,怎么这样像?”
又是灌药又是凉敷,折腾了多时,张祜终于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
“阎将军,到扬州啦?”他逐渐识别出身边的孩子们,感到不可思议便惊奇地笑了,“你们怎么会跑到这船上的?”
小猪如实地告之:“您喝的茶里被人下迷药了,那些新罗人要杀您。
”张祜像是听笑话一样决然不信,“咯咯”地笑着说:“哈说八道,我是酒喝多了,醉过去啦。你说谁要杀我,新罗人?哈说八道,那是朋友,赤诚相见的知心朋友喂。”
“张伯伯,他说的是真的。”贺儿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遍。
张祜听得是目瞪口呆,半天没有做声。
“他们人呢?”他目光凝重地问道。
“看我们来了,他们就驾着小舟跑啦。”小猪望着漆黑一片的江面。
“噱我!把我当大傻子耍。要是让我再见到,我非活撕了他们。”这条丝网船是不能再呆了,问明船家也是在苏州雇来的,付了船钱外加一条小舟钱,张祜心思沉重地搬到漕舫上。
晚饭还没用过呢,大家就在这皎洁的月光里,这宽敞的船头甲板上,尽情流淌的大江边,摆开桌椅一同聚餐,也不论你是主人还是仆人,也不分高贵还是卑微,随心所欲地混坐着,畅所欲言地高谈阔论。
几盏酒下肚,张老伯的情绪又回来了,不断地举杯邀酒,不断地讲着笑话。
和尚与张璘一个是出家人,一个身上有伤是不能喝酒的。
小猪和朱大是可以的,但一开始就声明不胜酒力,酒刚一下肚,这脸比那新媳妇头上的红盖头还要红,话也多了,胆子也壮了,称兄道弟想说便说,一吐为快。
张祜喝着喝着又想起了不痛快的事,“你们说他们为什么偏偏看上我,我文不行武不精,平常人一个,怎么大海里挑蛤蜊把我相中了呢?”
周陌心直口快地分析道:“老伯,为什么?因为你是红鞋子的师弟,你在江南武林中有一号。”
张璘清醒地补充说:“不仅这些吧,你在官场、在文人堆里也是响当当的。”
义玄和尚不紧不慢地讲出自己的看法,“阿弥陀佛,要我看,还是您的为人有说服力,您说的话别人不得不信。”
张祜想听听芰荷的看法,扭头特别问道:“芰荷,你给分析分析。”
芰荷把筷子一顿,下了结论大声说:“我说,就是你没有花花肠子,心眼太实啦。”
老人眉垂细品她的话,点了点头,却又立即领悟道:“你是说我没心眼,发夯哒!”大家全被他的理解逗乐了。
和尚为活跃气氛加以提议,“这么好的夜色,张施主又是本地人,更是闻名遐迩的大诗人,应该尽地主之谊,给我们作首诗才是呀!”众人随声附和着。
张祜听后抿嘴笑着,“你这个多事的和尚啊,好吧!要说我是本地人倒也不假,”
他用手遥指着远处灯火阑珊处,“前面的小山楼是我朋友的宅子,站在楼上凭栏远眺,月色江景是很美的。我曾在那里住过很长时间,往来于这京口、瓜州不知有多少趟呢。就以此为题吧,听着。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好诗呀!”众口一词。
老人举杯一饮而进,毫不谦虚地嚷着:“怎么样?好诗吧!和尚,该你和一首了。可不要成缩头乌龟呀!”
和尚倒是谦虚得很,“善哉,那我就和上一首,可不要见笑啊。孤蟾独耀江山静,长啸一声天志秋。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不献诗。”
张祜听罢,眯缝着眼睛像品着一盏醇香的老酒,陶醉着重复着,“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不献诗。好句子!”
他又寻视左右督促着,“该谁了,主动些,”
他指着周陌,“你这名子就有诗意,你来一首如何?”
小猪被逼得抓耳挠腮的,情急之下想起母亲曾说的童谣,“小肥猪,胖乎乎。脑袋大,腿儿粗。扇动两只大耳朵,走起路来直哼哼。”看他绘声绘色憨态可掬的样子,乐得大家前仰后合。
张老伯也不例外哈哈大笑道:“你这是逗小孩子的,不算,不算。还有谁?”
他一指几个仆人吩咐道:“今天不论高低主仆,你们也说几句乡村俚语,热闹热闹。这叫既有阳春白雪,又有下里巴人。”
此时已是面红耳赤的仆人朱大,稀罕地抢着要才艺表演,“我来一个好吗?”
“讲笑话吗?”张祜看他那两盏酒就能撂倒的窘态,毫不掩饰哑然失笑。
“不是,是吟首诗。”
“好啊,吟谁的诗呀?”
“我的。”
“你的?”老人用怀疑的眼神注视着他。
“独步走十方,八海围天纲。蒙蒙雾身旁,迢迢歧路长。鞶革无迷穀,祝余有人尝。只闻猾褢笑,荡枝露洗裳。插草当香火,歃血现衷肠。星汉冰如铁,目连空悲伤。腾空何所惧?不周怎安康。八龙御风吼,承云曲未央。”不用多说,多加一个字都是画蛇添足,在场的人们听后全傻了。
夜风袭袭,别人吹起来很是凉爽惬意,可朱大却是一机灵,这酒劲惊去了大半,突然石破惊天般想起了什么。
他委婉地问贺儿:“刚才在那船上新罗人临走前还讲了些什么?”
贺儿未加思考顺嘴回答:“没说什么,只是说要乘小舟离去。”
“还有没有说到别的?”朱大引导她去回忆。
“对,好象他们很怕希运大师似的。”贺儿紧锁眉头苦思冥想。
“之前还说了些什么啊?”朱大有些着急了,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想起来了!那个大平脸说这些计划都是什么相爷和郑将军出的。”
朱大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胸大无脑啊。”
万幸桌上的人声嘈杂,他的声音又小,贺儿没有听清,还莫名其妙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挺有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