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琼俊又来请示禅师,诚恳地说:“师父,众僧我都认识了,就连前日从福建来挂单的小沙弥义存我也熟悉啦,下边该做什么呢?”
禅师微微一笑说:“肯定还有遗漏,接着去了解、去认识吧!”
第三天,他再次来见禅师,满有把握的说:“师父,所有的僧侣我都认识了,我想有事做。”
智闲禅师微微一笑,因势利导地说:“还有一个人,你没认识,而且这个人对你特别重要!”
琼俊满腹狐疑地走出禅房,一个人、一个人地寻问着,一间屋、一间屋地寻找着,在阳光下,他一遍遍地琢磨,一遍遍地盘算着。
暗自纳闷的琼俊走到水井边,忽然看见水面上映入的身影,豁然顿悟了。
赶忙跑去见禅师,智闲严肃地和他讲:“善哉,其实世上有一个人,与你最亲近也最疏远;世上有一个人,你常常想起,也最容易忘记。这个人,就是你自己!”
琼俊又问:“师父,那我开始读什么经文呢?”
禅师回答道:“阿弥陀佛,读经三千不如灵心一闪。修养内心需要功夫,功夫到了,自然会在一瞬间获得开悟。拟心开口隔山河,寂照无言也被呵。舒展无穷又无尽,卷来绝迹已成多。”
智闲眨了眨眼,顺口又出一偈,“我有一机,瞬目视伊。若人不会,别唤沙弥。”
琼俊整日里早起晚睡粗茶淡饭、轻活重活抢着干,身形虽然消瘦了,但却感觉格外的步伐矫健,神清气爽了。
这天,盛公子缠着义方要去看海,盐官镇倒是离海很近,南面就是钱塘海塘。
光王,不,是琼俊和尚说也没有看过海,正好功课做完闲来无事,就一同前往了。
走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垠无遮无挡的,这水天相接烟波浩渺间就是盐官憾海石塘。
三个人眼望大海,倾听着海涛拍击堤岸的汹涌这声,什么烦心事都抛到九天云外去了,剩下的只有满心激动和欢蹦雀跃,沿着石堤追逐着,嬉笑着。
“哥,这大海太壮观啦!我整个人都舒展开了,我们要能永远地这样无忧无虑,永远地这样亲密无间,永远地这样在一起该有多好啊!”盛公子由衷地感慨着。
义方的心情也被感染了,兴奋地大声说着,“那有何难?我们是兄弟,这辈子就要多亲多近。若要选宅子就要门对门,户挨户;若我有了儿子,你有了女儿,咱们就结个亲家,亲上加亲。”
盛公子又噘嘴不高兴地批评道:“哥,你又拉郎配啦!我不想门对门,户挨户,我就想和你住一起。一天看不到你,我就感到心里没着没落的。”
义方嬉笑着逗他,“行!咱哥俩一个被窝里睡。哎,你要是个姑娘就好了,我娶你做媳妇,也给我生个十个二十个娃子,你就是我的小白猪。”
他笑着向和尚看去,那琼俊听义方这么玩笑他用手指戳点着,出家人有分寸不想把事情戳穿。
盛公子没有笑,默默地凝望着他,“哥,我愿意。”
义方看他那痴痴迷迷的样子扯了他的帽子一下说:“小弟,你信缘分吗?人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能结拜成金兰就是莫大的缘分,相遇是有缘,拥有是有缘,珍惜是有缘,三者加在一起才能叫做缘分。相遇而不能拥有,是错失缘分;拥有但不珍惜,是亵渎了缘分;只有将相遇的争取到手,把到手的细心呵护,这才成就了缘分。珍惜眼前的缘分吧!”
他说完用手遮住耀眼的阳光,眯着眼睛建议道:“看这午后的毒太阳,能晒掉人一层皮去。那边坡上有个小庙,地势又高,又可以遮荫凉,不如我们去那儿吧。”
盛公子与琼俊和尚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坡上立着一座小庙,那儿确是一处蔽日阴凉的好地方。
登上坡来这是个江南多见的潮神庙,庙前空无一人,门虚掩着,他们推门走进庙里,看那神台上供着潮神伍子胥,墙角落里撂着两箩筐黄泥封口的越酒酒坛子,一根大竹扁担横在上面。
这三个人是遇佛就拜,见神就作揖,这潮神面前也不例外,双手合十在台前跪下,只是各自祈求的内容互不相同。
“起来啦,丫头!”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停了片刻又传来,“听见没?丫头。”
这回盛公子可听清了,是神位上的伍潮神显灵了。
他心有余悸迟疑地站起来,双眼紧盯着白头神像,突又听潮神冒出一句“去嘉兴山盛堂”。
“神仙显灵了,显灵了!”盛山张大嘴巴惊呼道,庙里的三个人被这灵异的现象震惊了。
更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惊吓是,从神坛背后闻声极速窜出来二个人,男的是道士打扮,长得面色紫赤,胡须与双目生得奇异,让人看了大为惊奇。
他身后是个长得满脸喜庆的胖大女人,此时云髻蓬松,神色懒散,低眉潜笑地注视着庙堂里的三个人,突然问道:“咦,你是兰儿吗?”
盛公子紧张地扭过脸去,不耐烦地回道:“什么兰不兰的,你认错人啦!”
女人也是觉得自己好笑,反而埋怨道:“对。你是男的。”
还没等她认真细看,从门外虚掩的缝隙里传进窃窃私语,“陈头,那光王能来这盐官海昌院吗?他不至于傻到如此地步束手待毙吧!我老记不住他的相貌,怕走个对脸却失之交臂呀。”
另一个声音讲道:“李头,我看他能在,光王准是以为太监们做得天衣无缝,蒙骗皇上他已经死了,可百密一疏,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不,碍于阉人仇士良的淫威,刑部尚书直接授意我们六扇门南下秘密查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指派不良帅红绦郎君孟寻常带队,一定要把李怡抓回长安去。据报在潼关北码头就有人看到了他,说是往洛阳去了;又查到他在运水的船上出现过,无锡大观楼上和人打了一仗,在运河官道上还吃了饼子,后来就没有踪影了,顺着这个轨迹他应该是奔着盐官来投靠齐安和尚的。一会儿等不良帅问路回来,大家再看看那画影图形,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可别把事情搞砸了。”
远处有人走过来低语道:“陈头、李头你们走累啦?进庙歇歇吧,我刚问过海昌院就在镇北,等日落后我们再进去祥查。”
“不良帅,您先请!”庙门被推开进来五个精壮汉子,打头这位外罩褐色真丝提花圆领襕袍,腰扎红色细缕绦带,又系革带悬挂宝剑、鱼袋、玉佩等物,头顶大檐帷帽,其檐下垂一丝网浅露,隐约可见其眉目清朗,器宇轩昂。
大家众目睽睽全感到很是意外,小小殿内一下子站着这么多人,倒是显得局促了。
领头的汉子犀利的目光划过每个人的脸,看到琼俊和尚便死死地盯住不放,见他如此其余四人也警觉起来。
其中一个青衣高个子汉子厉声问道:“你这和尚是哪个庙里的?有些眼熟呢,像是我办过案子里的逃犯。”
见和尚不言语,他接着又问,“你法号如何称呼啊?”
“我们是海昌院的,他是齐安大师的徒弟琼俊,你们一口一个不良帅地叫着,难道是官府的吗?”义方一面回答着,一面掏出卢简辞相赠的牌子递过去,“我们是老百姓,不是恶人。”
那汉子翻看牌子后交于头领说:“孟头,这是浙帅卢简辞的腰牌。”
红绦男子撇了一眼,皱起眉头埋怨道:“卢节使这是怎么了?在京里时还谨慎有余,外任了却考量不周啦!腰牌能随便乱给的吗?幸亏是遇上我们几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大手劲力一握,顷刻间扁扁的牌子被攥成球球。
见头领如此,那青衣人嚣张地说:“浙西观察使的牌子又能如何呢?更别拿齐安那老头子吓唬人。赶快交待你们是什么人,别让老爷我生气了,不然生起气来跺下脚这吴越之地都得颤三颤。”
他说到得意之处“哐啷”踢了箩筐一脚。
那胖女人杏眼竖起,用手戳点着嗔怒道:“欸桑宁,我那挑子碍你什么事了?毛病西西,一看你就是个胖天佬,海马屁打乱仗的。”
“哎呀!”那官差从来还没有被人敢这么抢白过,气得他又踢了两脚。
“老头子,你看这娘杀个闲腿,你也不吭一声,你是耸泡蛋吗?”
胖女人被气得浑身颤抖,向身边的男人嚷道。
官差龇牙咧嘴的恐吓着,“南蛮子,看你老公那松样子,再嚷把你们关进黑牢里去,弄死你们!”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李怡,和我们回长安吧,识时务为俊杰,跟我们刑部六扇门走,总比等丽竞门的大内杀手来了好吧?”红绦男子正色说,此言一出众人震惊,“王爷,下官是六扇门的孟寻常,我们也是上指下派奉命行事,宫里那些没锤子的太监是救不了你了,海昌院秃脑袋和尚也是护不住的,这是命!你就认了吧。至少在路上我不会为难你的。”
眼看官差们就要下手抓人,义方挺胸挡在中间,大义凛然地喝道:“住手!我不管你们是哪路神仙,也不管是哪个门的,今天想把光叔带走,我这手中的绿玉杖可不答应。”
盛公子也毫不含糊地握拳相跟。
“哈哈,碎娃,一案子起,大大暮乱的很!你包社列。”红绦郎君被他俩自不量力的样子气乐了,不屑一顾地吩咐手下道,“额滴神,还愣着,拿下!”
四个大人对两个孩子,两人的功夫还是半瓶子醋直晃荡那伙的,几下子胳膊就被人家给拧紧了。
身后的光王浑身冰凉,眼见这一切感到彻底绝望了,心有不甘地哀叹道:“额是光王,不能就这么完咧!”
“扑通,扑通,扑通通。”五个官差在转瞬间全都昏倒在地,那胖女人双手捂紧嘴巴吸着凉气,“老头子,你太帅了!你的偏花七星拳大有长进呀。”
是很帅,真是帅呆了,都没看清是如何出的手,五个官差就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击昏了。
面色紫赤的道士冷冷地说:“敢踢我的箩筐,就不行!”
胖女人搂住他的胳膊欢喜的了不得,又望着义方他们和善地问:“你们是齐安大师的弟子吧?我们是山阴千秋观的,不是外人,我姓朱,他们都管我叫朱大嫂子,你们提起我,大师就会晓得的。我和我家老头子要去嘉兴山盛堂给孟老爷子送越酒去,不想在这儿遇到这码子事。你们赶紧走吧,趁他们还没醒,远走高飞,百姓是斗不过官府的。”
三个人听她说得有理,谢过后转身向寺里返去。朱大嫂子望着盛公子的背影数落着自己,“这上了年纪,眼神就是不如从前啦,人都认不得了。”
老刘头整理好挑子,稳稳地担在肩上,咯吱咯吱地往外走。
待上了大道,男人神秘兮兮地问:“丫头,你说德兰女扮男装要干什么呢?”
“哪个德兰?”
“还有哪个?水麒麟孟老堂主的闺女德兰呗。”
“在哪儿啊?”
“刚才在庙里你问的那个公子!我从小看她长大的,不是她,还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