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凌云殿。
安菡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拆下蒙着聂卫双眼的白布,一股浓烈的药味充斥着整个房间。聂卫心地睁开双眼,失明了数月,骤一见光,第一反应竟是觉得异常刺眼,于是用手遮了遮,眯了好半,方才又缓缓睁开。
虽是仍然有些许隐隐作痛,但眼前的朦胧,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光亮也慢慢柔和起来。
只见眼前,瑞谚,卿涵,安菡,三个人紧张正紧张地盯着他,见他睁开眼,卿涵迫不及待凑到聂卫跟前,晃了晃手:“聂卫?你看看,能看见我吗?!”
只见聂卫眨了眨眼,眼珠子转了转,看到卿涵,瞳孔一敛,眸子竟瞬时清亮起来。“公主,臣看到你了。”
卿涵顿时大喜过望,竟激动得哭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能看到了!”
瑞谚的神色也稍稍松弛了下来,露出了微笑。
聂卫伸头四处看看:“怎么不见姐姐呢?”
门口的杰子走进来答道:“回聂主事的话,方才摄政王殿下已着奴才去请,但月落阁回话太后已歇息,也请聂主事早些安歇,明日一早再前来探望。”
安菡听着杰子的话,不着意地望了瑞谚一眼,见他似乎有些迷惑的样子,讪讪地笑了一下。
每个人都只顾着欣喜,却没人发现,殿外有个娇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门外。
素尘回到月落阁的时候,阿淼还没有睡下,披散着长发坐在梳妆台前,像是已经等待了她许久,已有些心焦。见状,素尘故意板起脸来,换上一副惆怅的样子,唉声叹气地走了进去。阿淼忙转过身来:“素尘,你这副表情……是情况还是不太好吗?”
素尘瞥了她一眼,道:“好不好你倒是自己去瞧啊,干嘛让我偷偷摸摸地去凌云殿帮你探听。”
阿淼哑然,不自觉地捋了捋头发,躺到床上,拉起被子将自己蒙头盖住。
这又是怎么了?
诚然,素尘想不通也是正常,她并不清楚阿淼心中纠结的是何种复杂而毫无头绪的情丝,只道是也许又和瑞谚闹了什么别扭,自个儿在这独自生闷气,而那位不解风情的摄政王殿下却还一无所知。
阿淼这一蒙头大睡,醒来的时候发现离早朝的时辰仅有两刻,于是手忙脚乱地起床梳洗完毕,连早膳也不用便匆匆忙忙地往承安殿去,边走边还埋怨着素尘不早些叫醒她,赶到承安殿的时候,文武百官也刚刚站列妥当,瑞祁努力睁着惺忪的睡眼,笔直地坐在龙椅之上接受着例行的朝拜行礼,瑞谚坐在侧边,隔着帘子看了一眼踩着时辰赶到的阿淼,她却没有如往日般也回敬他一个眼神,而是漠然地坐了下来,甚至连头也未曾朝他的方向偏一下。
早朝议程开始,大事倒是没有,无非还是淮东裁撤官员之事,一次性撤换上百名大官员,大宁开国以来还前所未有,算是吏治上一次巨大的地震了,但眼下争议的焦点变成了这短时间究竟该从何处派遣这样多的人去补缺,又何以保证这些人与永王和关歇无牵扯。
瑞谚听着百官争论不休,却并不急于开口,倒是沉默着,用手指轻敲着椅子的扶手,似在深思。
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吏部,这无疑是甩给他们一个艰巨而麻烦的任务,干得好,职责所在,干砸了,责任谁也担不起。
良久,瑞谚起身来,走下台阶:“诸位方才的话,本王都听到了,也各有各的道理,但诸位是不是忘了,今年的开科取士可是还没开始呢。”
“殿下的意思,是从今年的仕子中选拔人才填补淮东多出的空缺?这怕是来不及了吧?”
“是啊是啊,从开科到最终确定中选,还得两三个月,淮东现下的情况,哪等得了那么久?”
“父母官,宁缺毋滥,该谨慎的要谨慎,该等的,还是得等。”
“那这段时间的空缺该如何?”
瑞谚悠然一笑:“本王为朔王之时,对靖和周边地县衙门机构的冗余情况也略有耳闻,世祖在时,吏部也曾提出精兵简政,但当时适逢匈戎作乱正当用人之际便作了罢,眼下形势有变,精减的百余人临时调遣去淮东,顶替那些空缺,本王想,应是无人反对吧?”
“殿下此策也未尝不可,但将靖的官员调遣去地方,这实则贬斥,怕是会引起不满,且也无人知他们之中是否就有与叛臣勾结者……”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与其放任他们在靖投闲置散,不如派点事给他们,也算表示朝廷还记着他们,至于有无勾结者,倒是无妨,本王相信识时务者为俊杰,若真有那样的人,现在靠山都倒了,稍稍聪明的人都会弃暗投明的。”
“但是……”
瑞谚扬了扬手,转头看向瑞祁,微微俯首:“不知皇上和太后意下如何?”
瑞祁被问得一愣,看向帘子后。只见珠帘抖动,帘后的人似乎站了起来:“摄政王此策可行,若皇上无其他意见,当可下旨。”
“是,母后,朕这就着中书省拟旨。”
众人见事已定,便也无人再多言。
早朝过后,百官散去。
阿淼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出承安殿,瑞谚追出来,在拐角处堵住了她。
“今日又是何人大胆惹太后生气了?”
阿淼没好气推开他,也不回答,转头往前走去:“摄政王成日操心下诸多事,现在还操心起太后的心情了?真是担当不起……”
瑞谚疑惑地蹙起眉,满脸的不相信。
“亏你能想得出这样的办法,不仅解决了淮东的燃眉之急,名正言顺地整顿了靖长久以来乌烟瘴气的吏治,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借此名义将靖大官员查个一清二楚,拔出萝卜带出泥,顺着这条藤摸出端局窝点倒也不是没可能,估摸着,那些惊弓之鸟是经不起这阵势,就等着他们到时候不打自招是吧?摄政王殿下还真是高明……”
“也多得太后顺水推舟啊……”瑞谚笑道,“阿淼,也只有你能如此懂我。”
阿淼瞪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刚才你突然问皇上,把我都吓了一跳,你昨日为何不与我事先商量,若是我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又该怎么办?”
“你不会的,谁都不明白,你一定会明白。”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我记得,这话你好像以前就问过我?当时你怎么来着,我们之间,永不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