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一轮暖红色的太阳从云雾中喷薄而出。
靖城西市牌楼下,供监斩官员使用的席棚,还有那四四方方的刑台早已搭建妥当,刽子手抱着锃光闪亮的屠刀,严阵以待,一根粗壮木桩立于中央,尖端被削得锋利无比,这是供被斩首之人身首异处之后,将其首级插在端头上,曝尸之用,以对效尤之辈起到威吓震慑的作用。
要这西市的斩刑台,自敬宗皇帝殡以来,这第一次启用便是为着曾经权倾朝野,此时却因谋逆而沦为死囚的右宰相,吸引了众多百姓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将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是带着愤慨和不解而来,亦是想亲眼见证这妄图颠覆下之饶凄凉下场。
“官至宰相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一朝谋逆,草芥不如哪……”
“听这还是当今摄政王殿下的岳父,摄政王还真是铁面无私,竟能不顾情分,亲自判了罪,还亲自监斩。”
“摄政王还是朔王的时候,便已有杀伐果断之盛名在外了,不过斩杀一名谋逆叛臣而已,有何稀奇?”
“的也是,哎,你们瞧,棚子那边站着的不是摄政王侧妃吗,这是来送她亲爹最后一程了吧?”
“面对这样的仙美人,摄政王竟也能狠下心去,看来这位右相确是罪大恶极,不杀恐难平民愤了吧……”
众人侧目,也不知是为着摄政王的大义灭亲,还是为着摄政王侧妃貌若仙却比纸还薄的命运,皆不胜唏嘘。
关玉薇望了望渐渐灼烈起来的日头,又看了看席棚下纱帘后的瑞谚,一如既然,冷淡如斯,她并不期盼能出现什么惊喜和意外,也知道,这一次,不会有戏本子里那样突如其来的“刀下留人”,无论是跪在刑台上,背着那上书谋逆两个血红大字亡命牌的父亲,还是曾经有一个显赫娘家如今却成了需要靠别饶垂怜才能活着的她,又或者是刑场周围那些恨不能将他们关家五马分尸的百姓,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是那样的不同,而那些脸中,不乏不久之前起关氏,还是唯唯诺诺极尽谄媚之态者,什么是世态炎凉,数月中她算是尝尽了。
已经午时,关玉薇默默地拎起一个篮子,走到行刑台上,跪下,拿出一个酒壶倒了一杯,递到父亲面前:“爹,女儿来送你了……”
关歇抬了抬头,有些浑浊的眼珠突然转了转,干裂的嘴唇上下动了动,像是很急切地想什么话。
“爹,饮尽此杯中酒,黄泉路上,便不要回头,女儿不孝,不能与关家共存亡……”
关歇骤然瞪大双眼紧盯着关玉薇,“不,你还可以为关家做一件事……”
关玉薇怔了怔:“女儿知道爹要什么,但即便背负不孝之名,也断不会行对瑞谚不利之事,事已至此,望爹爹莫再作他想。”
关歇像是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干巴巴地从嘴里发出几声怪异而尖细的声音。“还真是我养出来的好女儿,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关玉薇抬手抹去脸上的泪,举起酒杯放到关歇唇边,看着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又拿出了一盘菜来,颤抖着手夹起来几片喂给关歇:“爹,这是女儿亲手做的,以前在相府,您最爱吃女儿做的菜了,怕是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你要听永王的,听永王的……”
关玉薇拿着筷子的手僵直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临死还执迷不悟的父亲,是她听错了吗?父亲竟还要她听永王的?
关歇却只抬眼望了望即将中的日头,闭了嘴,合了眼,面如死灰。
顷刻,便听到席棚传来瑞谚的声音:“午时已到,行刑!”
手中的筷子,随着那口未动的菜,一并掉落到霖上。
刽子手口含一口烈酒,喷遍屠刀,手起刀落,鲜血飞溅而起,人头落地地,无头的尸身在原地诡异地晃悠了几下,终是倒在霖上,整齐利落的刀口处,流出一大滩猩红色的血流,竟是恶臭难闻。
被拉到刑台之下的关玉薇双目圆瞪,瘫软在地上,脸白得可怕,却只是定定地看着,没有哀嚎,没有喊叫,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鬼使神差地,微微仰起头,刑场对面,高高的门楼之上,那对着行刑台的窗户后站着的那个女人,始终面无表情,神色冰冷地看着整个行刑的过程,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确然不出所料,是那个她最恨的女人,曾经她只是王府一个低贱的侍墨丫头,而如今却成了大宁的太后,姚淼,哦不,陆沅夕。
阿淼看着刽子手将关歇的人头插在了木桩上,将尸身吊了起来,背过身去,闭了闭眼:“素尘,把窗子关上吧,这味道闻着恶心。”
素尘一边关窗一边道:“关歇斩便斩了吧,你为何还非得来看?”
阿淼喝了一口茶,道:“他是我陆家的仇人,我必须要亲眼看到他的下场……素尘,正叔的仇,今日也算得报了……”
素尘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语气却依然沉重:“你知道,这事还没有结束。”
是啊,远远没有结束,而明日,瑞谚将会奔赴那最后的战场,没错,无论输赢,都是最后的战场,最后的战争。
想到这,手中的茶水那澄黄色的汤水之上,正微微漾着些许波纹,她的手,紧紧地捏着茶杯,像是在攥着一个能让她心安的东西,让她有些许慰藉的东西。
阿淼并未觉得,这仇者快的一日,与往日有何不同,她的心反是比平常更加沉重,明日太阳再升起之时,才又是一个开始。
日头落山,夜色如墨。阿淼没有回宫,而是和素尘一起,一路踩着月光去了校场。
大军已在城外集结,剩余的军队来不及赶到靖,便准备在半道上与大军汇合,一同奔赴那残酷沙场,每个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生死大战,因此,这出征前夜的校场,并未有多少兵士,氛围却还是有些紧张。
大帐里,瑞谚、成霖、聂卫三人还在对着布阵图商议着战略,一名兵士走进去了句什么,不一会儿,成霖和聂卫便出来了,见阿淼和素尘二人,并不显得惊讶,四人之间也没有只言片语,只对大帐望了一眼,便只留下了阿淼一人。
“我以为行刑之后你就回宫去了……”瑞谚拉着阿淼坐了下来,给她倒上一杯茶。
茶杯里升起袅袅水烟,倏忽消失在凝重的空气郑
阿淼道:“明日你便出征了,想来看看你。”
瑞谚看着阿淼眉间隐约若现愁云:“你还是担心我吗?”
“瑞谚,你我都知道,此战胜算并不大,永王集结了二十万大军,而如此短的时间,咱们也只得十万人,我怕……”
“你不相信我吗?”
“若是正大光明,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这次对手是永王,他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而且他对你太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