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我今儿……“

他还没把后面的话语听清，忽见绯色的衣裙愈染愈深，染得比她眉间朱砂还殷红。一张阴厉的脸缓缓抬起，漆黑的瞳中蕴藏的寒意和绝望比任何一冬都要冷冽。

“……找不到，你就永世别想踏入洛犀城半步！”

酒坛跌落雪地摔成几瓣，陶瓷碎裂的声响拉回意识，他猛然睁眼，墙还是那堵墙，寒风迷糊了视野。

天色已暗下去，不经意间，住家灯火已悉数点上。

一个人影逆着光斜斜将影子拖到他跟前，语气含着笑：“哪料到六年前威名远播的离川国镇远将军府的二公子，竟是这般处境呢！”

步翀陵扶着墙垣歪歪扭扭站起来，眯缝着眼帘去看。那红色斗篷的女子极美的一张脸映在提灯通红的光辉中，显得些许鬼气森森。

“瞧公子面相愁苦不堪，找人诉说一番也不失为一个宣泄的好方法。妾身凤氏，跑江湖的杂术方士罢了，却不知可有此番荣幸？”

酒的后劲极强，他扶着墙走了两步，又一头栽了下去。

城北街头有一家唤作“消愁”的客栈，老板是西番人，客栈推行异域风情，宿的多是些天南海北的商旅。近日女帝寿诞将近，千里迢迢往来洛犀城的奇人异士更是成群成对，占用了整个客栈。

客栈小厮如厕回来，搓着手正往里面走，忽听小院木门“咯吱”一声，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进来。

凤娘将提灯递给客栈小厮，掀起斗篷帽，“麻烦小哥儿，整理一间干净屋子给这位公子休息吧！”

小厮闻言将目光移向她身后。

男人趴在农夫背上，浑身严严实实包裹在一件泛旧的灰色袍子中。那袍子早些年许是白的，这会儿却同它主人的脸面一般邋遢不堪。杂乱沾雪的散发扭曲着搭在他额头，胡须最少有三年没刮过，蓬蓬松松遮住了他颧骨高凸的大半脸颊，眼脸浮肿，一瞧便知是个受了冻的醉死鬼。

小厮暗自哼一气，心道：这家伙也配称公子，那我且不成太子了。

凤娘掏出些散碎铜钱，一半递给农夫，一半交到小厮手中，嘱咐他：“劳烦小二哥费心照料了。”

“客人说的哪里话，都是俺家分内事。”

小厮喜笑颜开，连忙将醉鬼从农夫背上扶下来，架到自个肩上步态蹒跚往里走。

步翀陵睡了一天一夜也没醒。

客栈近日进出的人多，连素日里紧闭的两扇侧门也打开了，一大早里里外外的人吵吵嚷嚷不得清净。凤娘堵了门窗也堵不住那闹音，干脆披上斗篷掩上房门，往最近的一扇偏门里出去。

偏门外是茶馆酒肆林立的巷陌，最近涌入洛犀城的人流翻了一番，为应对这股潮流，馆肆提前半个时辰营业。

卯时才过，街上人影寥寥绰绰，馆肆间已聚集了不少早客。凤娘寻一间相对开阔的店面，找个位置落座，向伙计讨要一壶酒。

离川地寒，酒远比热茶要来得暖胃，故而寻常女子酒量都堪比江南地的汉子。

也如此，离川的酿造业可谓是炉火纯青，他们酿的酒，或是世间最烈，或是淡如泉水；或是醇香醉人，或是清浅芬芳。

离川国宫廷酒师酿的良液琼浆向来是同别国往来必不可少的礼物，在州东、西番、江南之地，可谓一壶难求。

听说，古稀年的老师傅，甚至能酿造出以人间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作引的百味散。

这番大堂一隅烤着火盆的说书先生便饮下一口浊酒，把一撮花白的胡子捋顺，对一群伸长了脖子的听客道：“这要从哪年说起？先帝元年七年？对，是先帝七年……“

伙计奉上烫热的酒送到她面前，凤娘斟杯浅酌一口，在舌尖徐徐氲开的清冽酒香中，听老先生把一个反复诉说了无数遍的故事，又对着一群新客缓缓娓娓地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