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着一遍遍问他:“二哥,我屋里挂的那几幅夷羌写的字,是不是有人动过了?你说那鼎香炉是大哥从南国捎回来的,有绝佳助眠效用,是不是也有人动过了?二哥,为什么是我呀?”
叫他如何回答?
待解了禁足,她反而安静下来,不哭不闹,不言不语,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醒着便养花刺绣。几乎再没迈出过院门一步。
整整三年。
自黎辽战败,又逢国内局势动荡,新君为图安稳发展主动遣使到洛犀城求和以来,离川国一直还算太平。长皇子封了储位,羽翼日渐丰满,昔日拥立御国公主一派势力不断遭受削弱,然也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敢怒难言。
第三年冬,庄贵妃病得奄奄一息,皇帝允了她想见羲苍最后一面的哀求,派遣禁卫军前去寒渊接应。
暮歌再难进出皇宫,哀求镇远将军想去城外道观替庄贵妃诵几日经祈福,也不枉当年一番恩宠。
两名家丁一名丫鬟跟着她住进流云观,拜过观主,清香三炷,素衣素面持诵《太乙救苦护身妙经》。家丁稍有松懈,结果当天深夜里她就跳窗逃出流云观,钻进妙音女冠偷偷牵出的马车冒着风雪下了山。
她曾跟随羲苍造访过流云观几回,也知道妙音俗家名苏怜秀,是三年前羲苍南下清匪时在贼窝里救下的孤女。
她除下耳环簪子手镯玉佩,抓煤灰抹黑脸,换一身粗布短打,裹一件男人的大氅,马不停蹄地往寒渊方向赶。这三年,她早将通去那个地方的路径摸得一通二透。
暮歌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赶到一处驿站就将精疲力竭的马抵上,取一件首饰补差价换一匹精力充沛的骏马,托店家备些干粮便又匆匆上路。披星戴月地奔走,月余的路程,生生缩短了一半。
临近寒渊地界,气候越加锥心刺骨,人烟渐渐荒芜。
暮歌将疲马跟一位赶驴车运柴火去镇甸换米盐的老伯调换,便向着老伯指明的大路方向赶去。毛驴儿远比马要慢,风雪又大,天色逐渐向晚,暮歌把它肚皮抽出鞭痕才撒腿跑起来。
往深山雪岭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头顶忽然刺啦啦飞过几只鹰鹫,往一个方向笔直俯冲。暮歌心底突突直跳,赶着毛驴跟过去一瞧,差点把胃里那点积食也呕个干净。
空旷的雪地里四分五裂散落着百十具尸骨,大多已被啄食得肉不覆骨。黑压压数以百计的鹰鹫飞上飞向忙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呕人的腥味。
暮歌放眼扫视一圈,瞥见远处歪脖子老树下身影,暗道万幸,慌忙拽着套驴的缰绳奔过去。
驴子受惊呃昂嘶鸣着四蹄乱踏,她拼尽全力才将缰绳绑在树干上,慌忙撤下柴火对着鹰鹫那边围成半圆,取火折子点燃。
火焰“噌噌”冒高,暮歌才战战兢兢去看羲苍。她身躯冷硬,脸色青紫,紧闭的眼睫上已落了薄薄一层雪。暮歌不知道这些年她是如何在那般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风刀霜剑将她轮廓削刻得更锐气几分,嘴唇想是常常紧抿的,已看不出当年讽诮她时轻弯的弧度。
暮歌费力把她拖上驴车,拣几根才烧开的柴火凑成一把,跳上驴车烧断系成死结的缰绳。这番毛驴也不用鞭子赶了,撒开四蹄往返路没命狂奔。走出很远,确定鹰鹫不会追过来,暮歌才扔了火把脱大氅盖在她身上,把她抱到怀里呵气吹融她面颊的落雪,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大道危机四伏,暮歌不敢赌,走投无路只能调转驴头往一条紧临滑崖的险道走。所幸驴子方才狂奔一阵已耗去力气,这会步伐很慢很稳,提心掉胆走了好久,终于在天光暗下去之际回到了平缓的雪地。
放眼望去,雪岭苍茫无际,山脚下白桦林旁矗立着七八间茅草屋,显是在这片雪岭讨生活的猎户的家。最近男人们为换些年货结伴进深山打猎去了,守家的都是妇孺。
暮歌不敢再拖,跳下来拉着毛驴走到最边上一户人家,递上银丝绞金珠穗簪求了好久,女主人才帮忙把羲苍抬到里间床上。
猎户人家常备伤药,天气好时妇女们也进山挖药材补贴家用,倒解了燃眉之急。暮歌烧温水一遍一遍擦拭她全身,等肌肉稍稍软和,妇人正好将捣碎的草药递过来,覆住伤口包扎好。
忙活到四更天,那双眼睛微微颤着,睁了开。她说不了话,但暮歌知她命算捡回来了,又哭又笑好半天,起身煮一锅糯烂的小米粥吹凉喂她喝下小半碗,才趴在床边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