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似乎连夜色都分外浓重些,胥雾循着几点惨淡的星光窝到马车里,才想起来凤娘早把那口鸡翅木小箱子和那张驼毛毾都搬去了屋里。
蛇妖缩着肩膀蜷在靠小窗的软榻一角,听着寸许厚的木板外面瑟瑟山风,不由地打起冷颤,“啊欠”就是一个喷嚏。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晚了好些时候,尤其是在这深山荒岭里,倒春寒最是要人命。白日里风和日丽,只等太阳一落下山,寒气便慢慢浮起,这会子应是三更天,寒气最盛的时候。
蛇妖臭美,早早撤下冬袄换上散竹绲边交织绫春衣,现下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已是颤颤发起抖来。
蛇是变温生物,无法维持体温,更是格外地怕冷。胥雾修炼了渐近八百年,知道这点温差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然习性难改,条件反射一般,不几时,两条清鼻涕“刺溜刺溜”冒了出来。
人一朝不如意,往往鸡毛蒜皮也能致其爆怒,胥雾念起花枝来,火气“噌噌”就往上冒。
一想起他到今也没想出一句完美的话顶回花枝的嘲讽,已是恼怒难平 ,再往前一想,若不是她胡搅蛮缠,兴许掌柜的就同意了去云罗泽游玩呢?若去了云罗泽,不仅能逍遥一阵,兴许他还能就此逃离凤娘的牢笼,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眼下这般田地!
都怨花枝!
他心里愤恨难消,再也坐不住,蹿下马车,足尖一点轻悄悄跃进了花枝屋里。
一缕暗澹星辉从窗户泄入,影影绰绰映出她恬淡的睡脸,瞧得胥雾更加气急败坏。好啊,小爷在外头寒冷相迫,你这罪魁祸首,倒睡得心安理得!
打定主意,他把窗子大大敞开,慢慢褪去人身化作巨蟒,缠着房梁绕了一圈,垂下蛇脑袋,对准花枝的脸狠狠吹一口气。
睡眠正酣,猛不丁被冷意浸醒,花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窗外漏人的光线不甚明朗,然也足够将房梁上缠络的云斑巨蟒照得明明白白。一颗巨大的蛇头垂在她眼前,层层相覆的细鳞银辉闪闪,蛇瞳冷幽幽横竖,盯了她片时,忽然血口大张。
“啊——”
一声近乎凄厉的尖嚎,冲破她的喉腔响彻在万籁俱寂的山村。
胥雾慌了,忙不迭恢复人身跳下房梁,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别叫,小爷就是吓唬吓唬你。”
手掌下没有挣扎的反应,花枝眼睑翻白,软塌塌晕倒在床上。
“花枝姐姐,你怎么了?”惊醒的啾啾忙不迭去掐她人中,却听一声大响,是胥雾忽被一股力量推开,狠狠摔到墙角去。
破门而入的凤娘显是自梦中惊起,只披了一件素白的长衣,乌发顺着双肩垂落,眼眸清冷冷斜向他,敛着冰刀霜剑一般的寒芒。
“你若再不安分些,我倒不介意捎一张蛇皮去云罗泽。”
语罢,十指翻飞结出一道锁身诀打在胥雾身上。
“出什么事了?”
木门又咯吱响动,主人一家闻声赶来,打着煤油灯晃晃照一遍屋子,一脸疑惑。
掐人中的法子很起效,花枝悠悠转醒,哆哆嗦嗦蜷在被子里,脸色发白,薄汗涔涔。一时间怕是没办法从惊吓之中缓过神来。
小姑娘光着脚丫跳下床去桌上倒了一碗水捧过来,等花枝“咕嘟咕嘟”灌下喉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细声安慰:“不要怕,没事儿,是胥雾哥哥想吓唬你……”
凤娘转身把众人请出屋,随手掩上门,才道:“只是发了一场魇,老毛病了,不打紧。倒是吵醒了诸位的睡梦,实在惭愧,请大家回屋歇息罢!”
被这场闹剧一打搅,夜已过了大半,众人回屋没睡上几个时辰,东边已蒙蒙泛白。
凤娘回屋只寐了一会神,睡不过去,便起身漱洗毕,着衣束发走出小院。
日轮才露出小半边脸,红彤彤的朝晖将天边几丝浮云染得斑斓灿丽,寒气还很重,远方青黛的群山深处迷迷蒙蒙腾升几缕乳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