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霄拍拍手，把兄弟姐妹们都叫出来，跟大家说，蓝少爷也一起玩，孩子们当然同意。

万俟天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刚开始他总是第一个被抓住的，后来慢慢有了经验，藏得越来越好。轮到慕飞霜找的时候，他躲在假山石洞旁两棵大树中间，那里十分隐蔽。快一盏茶过去了，慕飞霜还没有找到他，他渐渐从得意变为恐惧。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哥哥们在一起的时候，别人都去玩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在角落，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理会他。就在他越来越害怕，忍不住想出来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说：“呀，找到你了！”

万俟天明抬头，是刚才看比赛时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儿，大眼睛，单眼皮，高鼻梁，嘴唇饱满，梳着飞仙髻，他记得她叫慕飞霜。慕飞霜说：“你藏得真好，我差点就要认输了。快出来，我们再去猜拳，看看下一个轮到谁找。”万俟天明心定下来，从树下出来时，一根横逸出来的树枝勾下了他的面纱，他满脸的痘坑一下子显露出来，万俟天明一瞬间绝望又恼怒。就在这时，他听见那明媚少女说：“你的面纱掉了。”她弯下腰，帮他把面纱捡起来，递给他，脸上没有好奇，没有惊讶，没有厌恶，就好像他和其他普通的少年一样。万俟天明忍不住问：“你不怕我？”

慕飞霜问：“干吗怕你？哦，你是说你的脸吗？”她仔细又看了看，“这个我以前见过，南安和你一样，母亲说，那是因为小时候出天花。天花很可怕的，出过天花还没死，说明这个人命大，有福气。你是不是害怕别人笑你才戴着面纱？没关系的呀，南安现在还当掌柜呢，每天见那么多人，也没有人笑他。”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皇帝看他的时候皱眉，康娘娘看他的时候叹息，兄弟们有嫌恶的有怜悯的。万俟天明忍不住问：“南安是谁？”

“奶娘的大儿子，他现在在外公家的绸缎铺当掌柜。”

“哪家绸缎铺？”

“南记啊!外公的铺子好多都叫南记。”

万俟天明记住这个名字，决定明天就去看看这个叫南安的人。

万俟天擎一直在慕府吃过晚饭才回去，慕永熙带着慕轻霖和穆云霄，送他们上了马，看着四匹马扬蹄远去才回去。

三月十七是慕轻霖的十岁生日，慕府小小操办了一下。慕轻霖一早起来，先去给祖母和父亲、母亲磕头，又去给师父磕头。得了不少礼物，老太太送了一个玉佩，慕永熙送了一副自己写的字，南慧给他新做了两套衣裳，晏于归送了他一袋自己打磨的飞蝗石，比慕贵他们磨得好多了，慕轻霖高高兴兴地收了。几个姨娘、兄弟姐妹们都有礼物，不过就是一条手帕、一副字等小东西了。

慕永熙一贯低调，儿子年幼，不欲太过张扬，宾客只请了万俟天擎和南归雁。南归雁正好今日休沐，一早就来了。巳正时万俟天擎到了，李健、邓通一起，李健牵着一匹小红马。万俟天明也来了，这回他表明了身份，慕永熙忙率全家大礼参拜迎接。他没有戴面纱，慕飞霜惊讶地发现他就是上次来的蓝少爷。

万俟天明上次从慕府回去的第二天就去找了南大街上那家名叫“南记”的绸缎铺，他带着两个随从，戴着面纱。伙计恭敬地把他们迎接进去，南安本来站在柜台后，看见三人气派，赶紧出来招呼。万俟天明不用说了，他虽自卑，但毕竟皇子出身，自然而然一股尊贵气象，两个随从是康娘娘宫中管事，一副见惯大世面的做派，南安做生意的眼尖，知道这几位来头不小，加意伺候。

万俟天明暗中观察南安，他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微胖，脸上的痘坑比自己的还吓人，但他毫不在意，依旧满脸堆笑，热情地跟客人介绍自家商品。“南记”生意很好，除万俟天明他们外，店里还有其他的客人，说来奇怪，并没有人在意南安的相貌。客人买东西的，收钱时零头南安都会抹掉，不买东西的，南安也客气地介绍产品，店里的茶水、点心随便吃。因此客人都高高兴兴的。万俟天明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悟。

“南记”绸缎庄走高端路线，店里有好几款新的料子，万俟天明也没见过。命两个随从每样买了些。南安愈发热情，万俟天明说：“掌柜的，请到里间说话，我有些话想单独问你。”

南安吩咐伙计好生招待客人，请万俟天明到里间就坐，亲自奉上茶水，自己在下座相陪。万俟天明不知道怎么开口，组织了一下语言，南安也不催促，耐心等着。过了一会儿，万俟天明方问：“掌柜的，有句话问你，莫怪。”

南安笑眯眯地说：“少爷但问不妨。”

“你脸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南安笑起来，“小的小时候出天花，命保住了，落了这一脸麻子。少爷，可是吓着您了？”

“没有，我想问你，有没有人笑你？”

“有时候在大街上，不认识的人会多看两眼。但很少人笑我，至少没有人当面笑我。再说了，少爷，即使有人笑，也是难免的。谁人不说人，谁人又不被人说呢？小的并不在意。”

“你有没有以为这个感到难受？”

南安呵呵笑起来，“少爷，小的本来就长得一般，脸上有这个虽然不好看，可是男人又不靠脸吃饭，有啥关系？再说，我娘说这个是福大命大的表现，我也觉得自己命大。”

“这个影响你的生活吗？”

“不太影响。天花痊愈后，我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就是，”南安有些羞涩，“成亲的时候，怕我媳妇嫌弃我。”

“她嫌弃你了吗？”

“少爷，不瞒您说，我跟我媳妇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自卑，一直不敢开口跟她提亲，还是我媳妇主动的呢！”

“咦？她不介意？”

南安幸福地说：“我媳妇说，我老实，对她好，脸虽然不好看，看多了就顺眼了。”

万俟天明额外赏了南安十两银子，从店里出来时，脚步都轻快许多。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坐在康娘娘对面，康娘娘惊讶地发现，他摘下了面纱。从万俟天明十一岁戴上面纱开始，他就不肯摘下了，甚至在觐见皇帝时也戴着，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摘下面纱。她竭力装作不在意，用平常的语气和态度和他说话。

母子俩聊了一会儿，万俟天明终于忍不住问：“母妃，您有没有发现儿子不一样了？”

康娘娘说：“我儿长高了。”

万俟天明慢慢地说：“母妃，明日起，我不再戴面纱了。可能会有人在背后笑话您，请您万勿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