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轻霖跳墙回家,晏于归拿着一壶小酒,坐在院子里边喝边等他。见他沉着脸回来,诧异道:“不是和好了吗?怎么又哭丧着脸回来了?”
慕轻霖不答,夺过晏于归酒壶说:“师父,你咳嗽不能喝酒!”
晏于归说:“那点咳嗽有什么关系?怎么又不高兴了?”
慕轻霖问:“师父,他今天说的任愈、袁棣,那些都是什么人?”
晏于归说:“那几个都是江湖上的老怪物,脾气不好,出名的难缠,怎地都会教他武功?我观万俟天擎与我动手时,招式精熟,功力深厚,就是高欢,在他这个年纪也不如他。他小小年纪,整天呆在京城,什么时候学了这一身历害武功?霖儿,你这个朋友,处处透着古怪。”
慕轻霖沉声说:“师父说的是,自从上次,他就变了一个人。”心里十分难受,晏于归拍拍他头,摸了一手血,嫌弃的说:“你怎么一头血?”
慕轻霖这才想起来这血是万俟天擎刚才摸上去的,更加难过:“师父,我这就回去洗。”想起一事,“师父,你打得过万俟天擎吗?”
晏于归呵呵两声,慕轻霖知道这就表示藐视了,又问:“那六个老怪物呢?”晏于归又呵呵两声,慕轻霖急切地问:“师父,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打赢万俟天擎?”
晏于归摇摇头说:“难!”
慕轻霖知道自己的毛病。他习武一半是因为喜欢,一半是渴望仗剑江湖、行侠仗义,虽然也勤奋刻苦,但晏于归总是说他流于表面,缺一股劲儿。他往常并不太明白,觉得自己已经挺勤奋了啊,为什么师父还是摇头?这时突然有了动力,他跪下给晏于归磕了三个头,诚恳地说:“师父,往日是我静不下心,太过浮躁,我错了!求师父教我!”
晏于归拉他起来,“你天资聪颖,本来是学武的好苗子,但凡事祸福相依,就因为聪敏,你一学就会,缺乏一股狠劲儿,领会不到上乘武学的真谛。若你真能沉下心来,必有所成!”
慕轻霖坚定地说:“师父,你就看好吧!徒弟绝不让你失望!”
从这时起,慕轻霖似打了鸡血一般,全身心跟晏于归学武,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梅玉跟他一起和晏于归学武,疯魔程度比他还甚。当年他伤三个月才好,慕轻霖跟他说了他的身世,梅玉这才知道自己出身。兄弟三人商议以后出路,慕轻霖问他们学文还是学武,梅玉气愤愤地说:“皇帝这么昏庸,我们才不给他当官!”大胖体质不适合习武,他喜欢做生意,南慧送他去南福处当学徒,将来当个掌柜也能养活自己。三元胆小,念书很好,不爱习武,梅玉嘱咐他以后不许考科举,做个私塾先生就好。他自己在慕府三个月,知道慕轻霖跟晏于归学武,跪在晏于归院子前面三天三夜,求他教武功。晏于归性懒,梅玉说:“晚辈愚钝,不敢劳烦前辈指点。只求前辈教导世子时,允我在一边观看就行。”晏于归不好再推脱,叹息说:“你仇恨之心太重,莫要成了心魔才是。”
一教才知道,梅玉天资不在慕轻霖之下,他以前和凌风学过一些功夫,颇有根基。一年下来,晏于归见他心诚,虽偏激些,品行却是好的。把他和慕轻霖一起叫过来说:“我本不想再收徒弟的,看你心诚,就收下吧!”
梅玉大喜,恭恭敬敬磕了头拜师,晏于归受他三拜:“你虽比霖儿大一岁,但先入门为长,你是师弟,知道吗?”
梅玉说:“弟子听师父的。”慕轻霖一旁得意,“如今我是大师兄了!梅玉,快叫大师兄!”
晏于归瞪他一眼,“大师兄还轮不到你!充其量你也是二师兄!”
慕轻霖说:“师父,你果然还有其他徒弟!快跟我们说说大师兄的事!”
晏于归有些不自然,“那臭小子有什么好说的?他胆大妄为,以后有机会见着再说!”一个字不肯透露。
在慕轻霖潜心学艺时,万俟天擎也没闲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道士推荐给皇帝,这道士名裴公,面白如玉,长苒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又善预言。第一次面圣,就说三日后毕州有大地震,请皇帝准备赈灾。四日后,毕州八百里加急来报,昨日地震,死伤数千人,震塌房屋千余间。看地方奏报的地震开始时间,与裴公预言的分毫不差。皇帝深为拜服,封他做至圣仙师,将当年会仙台改建成寿仙宫,裴公就在那里炼丹。皇帝时常过去试丹,偶尔还和裴公讲经打坐。
裴公合了皇帝的意,万俟天擎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舞娘。这舞娘三十多岁,貌不惊人,却极擅编舞。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教宫娥跳了一支“飞天”舞,翩若惊鸿,矫如游龙,皇帝看得如痴如醉。这舞娘后来又编了一支“大河”舞曲,将战斗动作编成舞蹈,所有舞者全部着戎装,舞动起来如行云流水,将女子的柔媚和军士的阳刚巧妙结合起来,形式新颖,皇帝大为赞赏。
因这两件事,万俟天擎极得圣宠,皇帝对他几乎言听计从,他才满十五,就命他协助东宫理事。各界对此议论纷纷,大明王问万俟天擎意欲何为,万俟天擎说:“父王放心,孩儿自有分寸。”大明王素来随性,本就不在意世间毁誉,也就不去管他。
慕永熙也叫了慕轻霖来问,宜王此举何意,慕轻霖摇头说:“孩儿不知,他或是失心疯了罢。”慕永熙气得将他赶了出去。
又是一年春宴,皇帝这一年心情大好,在兰苑大宴群臣。宫廷舞娘在宴会上表演了“飞天”和“大河”两支舞蹈,技惊四座。慕轻霖冷眼观瞧,实在想不通万俟天擎怎会做这些事。
正宴结束,皇帝命百官继续饮宴,他则要去寿仙宫与裴公试药。慕轻霖心情郁郁,不耐烦周围喧嚷,与南慧说了一声,往人少处行去。兰苑内有一座小山,颇有些险峻,少有人去。这座小山可难不倒慕轻霖,他信步而行,走到山顶处不远一块大石边,头顶几株海棠正艳,他不由停下脚步。蓦地记起这个地方三年前他第一次参加春宴时,万俟天擎曾带他来过,更增烦恼。
一阵轻微脚步声惊醒了沉思中慕轻霖,他抬头观望,万俟天舒负手从山顶缓步下来。慕轻霖象征性地行了一礼,“六殿下。”
万俟天舒还是那副温雅可亲模样,他走到慕轻霖身边,顺着他视线看去,山下,太子端坐正中,万俟天擎在他左首,一大群人围着他们献殷勤。
“春光正好,世子何故在此独立?”
“殿下不也一个人吗?”
万俟天舒叹口气,“我这不受宠的皇子,自然没人待见。”
自去年春宴柳芳菲事件以来,皇帝冷落淑妃,万俟天舒也不受宠。皇帝这一年沉迷炼丹,太子协理国事,万俟天越、万俟天赐和万俟天开都上朝议事,位列百官之前。万俟天舒已经二十了,还是一个闲散皇子,自然憋屈。慕轻霖不料他如此坦白,倒对他多了一份好感:“殿下贤名远播,怎会没人待见?”
万俟天舒摇头,“不过一些虚名罢了。说起来,我一直想谢谢你。”
“殿下为何谢我?”
“那日若不是你,我就被万俟天擎杀了。”
慕轻霖叹口气,“殿下无需在意,保护殿下是做臣子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