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一个漫长的黑夜,浓雾萦绕,星辰暗淡。待到四人回来时,已是子时。都邑灯火零星,孤零零的几处灯光点缀着喧嚣落幕的大地。筹府正厅又添置几盏灯火,看来今晚是一个不眠之夜。奴仆呈上郐国的沉香茶,徐徐给在座四位公子和小姐沏上;厨子们端上三色糕点和新鲜蔬果,以供主子们的享用。尽管茶香浓郁,然各人心事重重,皆无心流连这茶香酒色。筹算子脸色最为沉重,与昔日率真自然的性子全然不同。叔段和子懿互相对视,欲言又止。凌月看着三人的奇怪神色,亦是爱莫能助。
“来,筹大哥、千易、凌风,你们都累了,吃点东西吧!”凌月给三位公子夹上糕点。
“千易、凌风,你们老实跟大哥讲,你们到底是谁?”筹算子开门见山,盯着二人。子懿和叔段担心的事终究是要来了,所谓真相大白之际,往往痛苦的不止一人。子懿疑狐,问:“筹大哥何出此言?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筹算子脸色依旧阴郁,“如果你大哥我今晚没有赴宴,那有多好。我宁愿什么都不知晓!”
筹算子可能知晓两位公子的身份,凌月低声安慰道:“筹大哥,你先别生气,且听我们解释!”筹算子转头,看着凌月,问:“凌月,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有假?”
子懿决意揭开,不再隐瞒,“筹大哥,其实我不是卫国的商贾徐凌风,我的真实身份是郑国尉明岳大夫之子尉子懿。”说罢,子懿起身向筹算子作揖致歉。“那你呢?”筹算子十分冷静地听着众人的解释。
“我乃郑国二王子,姬姓叔段是也。”
“凌月呢,你又是何人?”筹算子甚是郁闷,以为全世界只有他最知情,合着他才是被蒙在鼓里的唯一一人。“筹大哥,我是陈国的商贾慕容瓒之女慕容凌月。”凌月明白筹算子的痛苦,毕竟筹算子实乃重情重义更重信之人。
“哦?没想到我筹某在有生之年还能结交他国王子,真是三生有幸啊!就连郐国的王子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也轮不到我去结交……”筹算子苦笑,起身徘徊,“说罢,郑国二王子和世子爷,你们找到我筹某,意欲何为?”
子懿继续致歉,曰:“筹大哥,对你隐瞒是我们的不是。对不起!”筹算子挥挥手,“世子爷言重了,筹某乃一介草莽,承受不起世子爷的歉意啊!您怕是折煞我了!”
“筹大哥,请许我以千易的身份跟你解释。郐国的商运之道闻名遐迩,此番我们二人前来,即是想讨教一二,见识几番,别无它意。”叔段举觞,一饮而尽,太息曰:“筹大哥,如今世道凶险,行走江湖,身不由己。筹大哥确是千易真心结交的朋友!”筹算子听罢,眼眶含泪,实则内心已川流不息。
“为商贾者,求的就是‘信’字。如今你们设计利用我、欺瞒我,真枉费筹某的真心交付。你们亦不配从商。”筹算子背对三人,已泪落湿襟,“既然两位已不是商贾之人,那我们的朋辈情分也到此了结,筹府自然不留各位了,来人,送客!”筹算子头也不回,黯然离开。
自离开筹府,叔段和子懿便留宿于慕容府。这些天,每个人都满怀心事,郁郁寡欢。毕竟是两位公子欺瞒在先,只可惜了这难得至交。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真情守护,何其珍贵,是多少金子都买不来的!
“王爷,你可知晓沁水阁当晚发生了?”叔段和子懿就之前赴宴之事私下商议。“宴饮之上,有歌姬舞剑行刺那新来的洧水副主事顾江,却不慎刺杀了顾江的私交司簿梁羽。可凌月说梁羽乃昔日绢绸司簿贺满之友,也就是说,贺满很有可能是两人合谋的杰作,顾江担心坏事败露,才设下这借刀杀人的把戏。我曾与刺客交手,他们用的是戳刺之术。此外,物丰楼的掌柜何胥亦出现在宴会之上。臣隐约觉着,事情并不简单。”子懿就所见所闻仔细捋着其中脉络。
叔段十分赞同,点点头,“华商宴上,本宫也遇到一个久违的朋友,子懿你也认识!”子懿不解,对曰:“何人?”“公孙阏!”叔段答。子懿追问,“子都来郐国所为何事?实在蹊跷!”
“他说来助本宫一臂之力,可也没见他怎么助我?此人素来与我们一般交情,他的话不可尽信!”叔段仰天太息,曰:“真不知王兄为何如此信任他!”
凌月端着后厨准备的点心,咚咚敲门,曰:“二王子、子懿,我是凌月!我拿了些陈国的点心,给你们尝尝。”子懿忙去接迎。门外是一张迷人的笑魇。
“凌月,筹大哥怎么样了?”叔段关切道,“他是否依旧在赌气?不瞒你们说,筹大哥虽与本宫无亲缘,但本宫已视作弟兄!”叔段长太息几声:“不过,如今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凌月摇摇头,对曰:“筹府依旧闭门,筹大哥对外称病,并不见客。他手上的账目已交由府上的张管事去办了。”话落,凌月分别给二人沏茶,“二王子、子懿,此乃今日我新酿的雏菊晨露,有生发阳气、沁人心脾之效。”
雏菊晨露?子懿忆起,在姜妃园榭小聚时亦曾喝过漩滢的茶,可她分明不会烹煮。子懿举觞浅酌,竟发现此茶与昔日的如出一辙,不禁好奇:“好茶!凌月是否曾在别处泡饮此茶?”凌月依旧微笑如初。
筹府正厅内,筹算子满腹心事,徘徊不定。原是张管事今早来报,说近日古城角寨码头再次有官盐被盗的迹象,且情状相较之前的更甚;另外,又一溱水司簿死于非命。筹算子隐约觉着,有一股势力正缘缘不断蚕食着溱水商运,且来之汹汹,犹如洪水猛兽,不可阻挡。虽溱水的主事大人司马辙曾多次向郐国公呈状禀告,然国公却置之不理,不以为然,以为芝麻小事,无需理会。
“张管家,千易、凌风公子近况如何?”于筹算子而言,第一眼见二人,便心生好感,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竟如此玄妙。筹算子嘴里说割袍断义、两不相欠,内心实则有千百个放不下。张管家对曰:“主子,既然放心不下,为何不亲自探望?”筹算子思虑片刻,答曰:“你说得对!他们有如我弟弟一般亲近……今日不知为何时常梦见弟弟,许是我日有所思了!”筹算子思虑片刻,回坐书房,墨砚执笔。
侍卫匆匆来报,“主子,千易公子独自一人策马去往古城码头!不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