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冰夷始料未及的。
记忆中的她,总是把最柔软的一面,献给了她心心念念的长河百姓;而留给他的,只有那张有如寒风冰雪的无情的脸。可愈是如此,冰夷心中的妒嫉与恨意愈发浓烈。于是乎,他时而疯狂地爱着她,将她囚于幽水中,没日没夜地叫她伺候他;时而吩咐钩蛇、鸣蛇,为长河两岸的百姓送去水祸;时而他又化作肉体凡胎,领她云游人间;时而又故作冷落,让她一人承受幽水之孤寂。
直到几年后的某一天,他忽而发现,神女灵力不复从前,身体大不如前。冰夷心疼不已,将她迁出幽水,至于海心。海心既是冰夷修习仙法之地。
静养了一段时日,神女有了起色。冰夷激动地相拥,耳旁低语对曰:“可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她凝视着他魅蓝的眸子,多了几分柔情。
他怀拥着她孱弱的身子,多了几分怜惜。
可好景不长。黄河水祸人间,百姓民不聊生,此事被玄刑司等一众仙官参奏。天帝闻之,轩然大怒,遣数百天兵天将抓拿河内凶兽,惩其恶,诛其心,以示威严,以稳四方。
这场长河之役,成了二人的天各一方。
忆至深处,情难自拔。冰夷拳心紧握,微微颤抖,疑而质问,“宗布神此话当真?”
子懿点头,低眉沉默。
冰夷拔出腰间的青蛇白牙扇,抵住子懿脖颈,复又盘问,“你敢发誓,洛河神女,真不是你杀的?”
“看来,又有暗处之人想借河神之手,铲除我!”
见子懿字正辞言,神色笃定,顿时教冰夷疑惑丛生。冰夷徐徐放下颤抖的手,失落地起身,徐靠窗台,仰望苍穹,自吟一诗: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子懿定了定神,仰头探问:“刑部司之乱,有人欲行加害我父亲之事,不知河神可有听闻?”
冰夷转过身来,两人嗔目对视,子懿肯定:“那冷箭的毒,是鸩毒!”
子懿回忆道,“当记得,三百年前的南荒之陆,有人善制奇毒。后来,便陆续传出百姓中毒身亡之事。陆中族首断定此人作祟,遂集一众族群断之筋骨,废之功夫,以兽驱之。这之后,此人便再无音讯……”
徘徊间,子懿缓缓相告,“又过三载。腊月寒冬之际,北荒山精作祟,闹得民不聊生,尸横遍野。乡人多中邪毒,高热不止,口吐黑血,痉挛抽搐。恰巧有一瘸夫,途路此地。见民生惨状,毫无犹豫,出手相助。其人不惜以身试毒,练就毒物,以毒攻毒。不过二旬,濒死之人痊愈之,百姓纷纷叩拜之,谓之曰仙人再世,挽救苍生……”
没想到,昔日罪人,竟也有此善事。冰夷讶异。
“令乡人没想到的是,此人恰是南荒戴罪之身……不过,他不禁瞒了下来,还拜得一师,向他讨教复原筋骨之法。可他的师傅不曾想到,其本性之劣,不以江山易之而移之,不以流水竭之而断之!”
子懿徐徐斟酒,续问之,“河神,你以为,此人究竟是善是恶?”
“如果他是恶人,他为何救百姓于水火?如果他是善人,他为何恩将仇报,将那浸满鸩毒的桃木棒杀死他的恩师?”冰夷回曰。
子懿心领神会,质问:“没想到,河神居然也认识此人?”子懿步步朝前,直截了当,“鸩毒现世,故人重生。逢蒙有冤,河神执着,强强联手,岂不壮哉?”
冰夷不禁紧张起来。前世的他,空有一副神力之躯,在这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活活被他人玩弄于股掌却不自知;如今的他,虽是肉体凡胎,心思却十足细致,智慧过于常人。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若法力归来,只怕又会惹红了那些个虚伪仙班的眼睛。
见隐瞒不住,冰夷索性开门见山,“没错,本座的确借冥帝之力,将那逢蒙从鬼门关里拉出来。本座所做的一切,只因为你!”
“那么,加害我父亲之人,是不是你!?还有他?”
“笑话!本座岂会像那蛇鼠之辈,用这种腌臜手段!?”冰夷驳斥。
本不害人,人却犯我。人若犯我,我比犯之。子懿咬咬牙,既然他又能侥幸活了下来,不妨连带旧事,一同查个水落石出,哪怕途中艰险重重,他也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子懿对问,“逢蒙在哪?”
冰夷摇摇头,“本座已有一段时日未曾见过他。他是死是活,与本座无关!”
哼!百年未见,冰夷还是一副让人永远琢磨不透的阴阳脸!子懿不慌不忙,悠哉游哉,自斟自酌。冰夷见之,复又紧张,连连追问,“宗布神所见的神女之子,如今何在?”
“当记得,有一耄耋之年,行至滨海之间,把他带走了……”
“何人?何样?”冰夷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