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梅又对刘小青说,该接孩子你就去接,不要听闲话,人人都要这么过来的。这几天赶活,车间里几十台缝纫机响成一片,刘小青因为要提前去接儿子,低着头只顾忙。秦玉梅的话刘小青没听清,但知道是这么个意思。
踩着踩着,刘小青觉得有些不对了。两只脚从脚心一直热上来,热到膝盖,有些火烧火燎的感觉。刚开始的时候刘小青想,也许是送小林走得热了,也没有歇一歇就坐下来打机器的缘故,于是把速度放慢了。
可还是不对,起先像是火烤着一般,到了后来却是从里面往外发热,感到两条腿骨就是两条烧红了的铁柱,炙得两条腿都像着了火。
刘小青站了起来,这一站使她大惊失色,她感到她的腿在发抖,竟差点就站不起来。她哆嗦着走了两步,还没走到秦玉梅的机台前,脚一软,差点就软在地上了,说:“玉梅,我的脚,我的脚像着火了,烧得厉害。”
秦玉梅也没听清刘小青说什么,抬眼看了看刘小青,说的却是,“哎哟,你的脸白得怕人,一点血色都没有。”忙站了起来,伸手摸摸刘小青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不对,怎么那么凉,你怕是撞了鬼了,等会我帮你接小林,你赶紧到医院看看。”
刘小青有些站不住了,她的身子软绵绵的,但她神志仍然清醒,“不是凉,是热,我的脚,像火在烧,好像是烧化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烧化了。”
“嗨,过来个人。”秦玉梅隔着缝纫机,拼命扯住慢慢软下去的刘小青,车间里一片机器声,没有人听到她叫人。
“姐,你不要吓我。”秦玉梅已经扯不住全身瘫软的刘小青,嘴里有些不干不净起来,“何明志,狗东西你快点过来,来人啊……何明志你个狗日的……”
刘小青还在念叨:“我的脚,热,给我……抬盆……凉水来,求你了,玉梅,我……还要……去接……我儿子,抬……盆……凉……水……来……”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不光是何明志,好几个女工也都往刘小青跑了来。
机器声渐渐小了,渐渐远去……
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就没有一个人为她抬一盆凉水来哩。哦,是了,大家把她抬到院子里来了,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水池,那是厂里原来开染坊做漂洗用的。
他们把她放进了水池里了,这下就好了。刘小青听到她的脚放进水池那一刻激起的声音,就是烧红的铁棒放进水里时那种哧哧的声音。
她感到她的脚在慢慢地凉下来。这下好了,她想,她可以去接儿子去了。
刚才真是吓死人了,两条腿就像要被烧化了似的。那怎么得了,小林第一天上学,第一天从爸爸身边回到妈妈身边。她要一直送他,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三年……和儿子手拉着手走在上学的路上,那感觉多好。
可要是儿子大了,不要送了呢。就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可不能让他给发现了,不然,儿子会不高兴的。儿子很倔,和老季有得一比。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呀。一生里,有这么两个男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当初坚持对了,儿子能上区里的一小,多亏了师仪,这才坚持下来。师仪是这样说的,小学你管,上中学那就是我的事。对了,还有玉梅。
厂里的人又都到哪儿去了,怎么把我放进水池就走了呢。刘小青想,平时,姐妹们都相处挺好的呀。厂小,人也不多,各人按各人的定额做活,谁家里有事,定额完不成,大家帮一手也就过去了,谁也不去计较。这也是刘小青不愿意调去老季厂子的原因之一。虽然是一帮没什么文化的老娘们,可处下来,就像一个大家子。
老季是怎么说的,要制度没制度,规章没规章,要纪律没纪律,要觉悟没觉悟。这样的厂子,比生产队还不如。想到这里,刘小青笑了,当初进厂的时候,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听说是何明志当了厂长,老季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出了个对联,三条驴脚腿的穷棒子社,一条半腿的幸福衬衫厂。上联是,四条半腿了。不是那么对称,却把刘小青和秦玉梅都笑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