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里并不是真正的女侠。在直面生死,目睹了几秒之内,还来不及哭喊与挣扎,生命之火就相继熄灭的全过程之后,宋千里也不过只是一个18岁的普通大学生而已。
从小到大,长在父母的羽翼之下,任意地抉择着自己的所有事,喜而为之,不喜则弃。她明白生命终会结束,以很多方式,却从未想过,如此惨烈而无助的结束方式,会在这个豆蔻年华的初夏,让自己亲眼目睹。
女侠不哭。
向小小惊恐地转头看向宋千里,只一眼,向小小被吓得一直不敢流出来的眼泪,顷刻夺眶而出。
“……千里……”
颤抖,无助,惊恐到极致后,那凌迟了每一寸神经的冰霜,阴森厚重得连最炽热的眼泪都融不透。
循声回头,宋千里像不认识向小小一样,苍白的脸上,以往灵动的双眼,此刻被空洞填满。一眨眼,两行泪沿着未干的泪痕,再次滑落。
女侠不是女侠,女侠也会哭。
历史书里,那些被一次次申讨谴责的惨烈战场,是否就是眼下这般模样?每个人被迫直面死亡,被迫丧失希望。内心最真的求生欲,在这一刻,只落得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下场。
宋千里和向小小,以及现在的所有人,都生在伟大国度,长在和平年代。他们不用亲临战场,更无法与战乱难民感同身受。于他们,这一场灾难,就已经天塌地陷,堪比世界大战。
两个十七八岁的女生,在慌乱的人流中,她们冲不到前面去,也搬不动那些水泥块。她们目前仅知的零星的医学理论,也撑不起她们上前去尽哪怕一点点的医者本分。
阳台轰然坠落的那一幕,已经将她们至此最强大的心理建设,砸得粉碎。
宋千里毫无感知地拉起向小小的手腕,一边流着泪,一边奋力地挤过人群。所有感官在碰撞中有了几分知觉。宋千里越走越快,越挤,泪也流得越快。同样流着泪的向小小,跟在其后,眼泪流过的每一寸,都是难掩的破碎情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在此刻这么任性而过的。
因为只有此时此刻的嘈杂和拥挤,才能让我感觉到生的气息。我顾及不了那么多,我顾及不过来,你们的感受是否和我一样。
此刻,我只想听听我最爱的人的声音。
对不起,我得过去。我得走到他们身边去。
宋千里拽着向小小的手,越来越紧。
等待总是漫长。一颗高悬的心和一双麻木的手脚,都变得无从安放。手机里一次一次传来的,并不是甜美的女声语音,也不是反复的忙音,而是万物升华后,不留一线活口,不漏一丝痕迹的死寂,犹如天边最荒凉的无人区。
抬头,是徐徐向前,人头攒动的长队。
俯首,是越来越模糊的,分明是自己的那一双手脚。
却如何都走不到光交箱前,勾起那寄托了全部心念的电话。
世界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摧毁着,连咆哮都被埋葬在了乱石堆之下。更何况是宋千里和向小小这样普通的女大学生。
除了等待,剩下能做的,就是忍受等待带来的刺骨煎熬,凌迟,挫骨。
拿听筒,拿起,滑落,再拿起,再滑落。如此两三次。平日里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九宫格的数字键,却怎么也按不准确。
三两声的信号过后,当那一缕从出生开始就在耳边回荡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喂。”
简简单单一个字,让宋千里全身过了电,猛然一震。越抖越烈的双唇,闭合好几次,终究发不出一丝声音。一颗心落地的那一瞬,又被巨浪淹没。心在溺水,承载不下的,就融汇成一种叫“眼泪”的咸咸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