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组合清纯甜美的声线和眼下剑拔弩张的情形反差太大。
两人皆是一怔,周熠反应大一些,因为这歌词听起来像是小女孩那种理直气壮又有些无奈的心声,脑海里随之浮现出一张小小的脸孔……再看眼前的这张脸,依稀可见那时的样子。
见他看着自己出神,何唯别开脸。
这歌词……如今听来,只有软弱。
电话还在响,周熠身体坐直,手也收了回去。捡起落在车门边的手机,一眼瞥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陈嘉扬。
他手一顿,果断点了拒接。
铃音戛然而止,他手往旁边一扬,手机被何唯接过去。
指尖相碰,感觉到她微微颤抖,周熠忍着没去看她,直接开了门锁。
何唯没敢耽搁半秒,立即推门,下车。
人还没站稳,车子疾驰而去。
***
天色已暗。
周熠摇下车窗,冷风呼呼灌进来,来个简单粗暴式的降温。
又觉得领子紧,一把扯下领带扔到副驾座位上,解了衬衣最上两颗扣子,方才觉得好受了些,随后按开了音响。
还是伍佰大叔那一把粗犷中透着沧桑的声音,在唱那首《白鸽》。
这是他的战歌。
一曲完毕,换了旋律。
熟悉的前奏过后,另一种味道的粗哑男声开唱:“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就向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这回是罗大佑,你的样子。
宁小宇曾经吐槽:“你这听的怎么都是些老头子的歌啊?”
他当时回答说:“首先,这些不是老头子,等你老得牙都掉了眼也花了想不起自己年轻的样子时,他们还依然年轻,在他们的歌声里。”
“其次,只有这种上了些年头的老歌,才能唤起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就像陈年老酒,哪怕只是闻一闻,也会心甘情愿地醉掉。”
这歌很早就听过,但真正往心里去,是五年前的一天。
他甚至能追溯出那一天的日期。
当时他走在街头,不知哪家店飘出来的声音,那带着岁月感和一点点酸楚凄凉的旋律,还有那作为歌手都不太合格的破锣嗓儿,莫名地撩起他的情绪。
就在几天前,有人给他一个建议。
当一个人长期生活在恶劣环境中,甚至每天接触到的都是颠覆三观的东西,难免会迷失,甚至被同化。因此,要在自己内心深处藏一点美好的事物,时常想一想,既是提醒,也是慰藉。
当天回到住处,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放眼回望二十年的人生。
记事没多久,家庭就变残缺,住在别人屋檐下,那些关于身世的闲言碎语对一个小孩子的杀伤力之大,是大人们无法想象的。在这个物质富足甚至奢侈、但精神却贫瘠到偶尔让他窒息的大家庭里,他很快摸索出一套生存哲学,装乖。
母亲去世后,这两个字成了他的唯一法宝。
小小年纪的他演技越来越精湛,彻底收起真性情,因为周围的人,只有跟母亲有些交情的青姨真心相待,却也很快就因嫁人离开何家。
如果还有例外,大概就是那个还不大懂事的小孩子。
小东西即将满三岁,从外公家接回来上幼儿园,她呆不惯,就跟全班小朋友挨个打架。她还喜欢作弄大人,尤其是带她的保姆,每次玩捉迷藏,人家一转过身开始数数,她就跑了,自己玩,或者藏在游戏规定范围外。
有一次溜进他房间,他正在窗边写作业,她自己跑去拉开他的衣柜,没脱鞋,于是他的校服白衬衣上就多了几个小鞋印儿。
还有一次,夏日午后,他在花园里一棵老槐树下看古龙。
字都认不全,连猜带蒙,却别有一番乐趣。
正看得兴起,身后传来“啪嗒啪嗒”小脚步声,接着响起一个稚气的声音:“喂,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他缓缓转过头,就见她穿着小白裙子,裙摆沾了土,天热,头发绑了三个小揪揪,像长的小犄角。她发型一向很奇怪,据保姆说都是她自己要求的。
再看她那张小脸儿,的确是累了的样子。
他却淡然道:“我不叫‘喂’,你认错人了。”
说完低头看书,又听她说:“我知道你叫周熠,背我回去。”
他的名字被她稚嫩的声音念出来,咬得很清晰,有种特别的味道。
他不觉起了逗她的心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你应该叫我叔叔。叫叔叔我就带你回去。”
她仰头:“我才不要。”
他佯怒。
她理直气壮:“你是小孩儿,不是叔叔。”
他不由一笑:“那就自己走回去吧,小不点儿。”说完把厚厚的书往腋下一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头,她正直直地看他。
忽然一屁股坐地上,小腿儿还蹬两下。
典型的小孩子心态,跟大人博弈。
他不是大人,也不吃这套,继续走,然后就听到脆脆的一声:“叔叔!”
她比他想象的要沉。
胳膊腿儿都肉肉的,抱在怀里异常的柔软,让他不觉加了份小心。她怀里抱着他的大厚书,身上飘着香香的痱子粉味儿,小下巴搁在他肩头,在他耳边发出小孩子那种浅浅的呼吸。
刚走到房门口,就看见一脸慌张的保姆,显然已经楼上楼下找了个遍。
紧接着他耳朵一疼,她居然咬他。
保姆从他怀里接过她时也发现,半真半假地教训她道:“小唯又调皮是不是?看晚上不告诉你爸妈。”又问他:“没事吧?”
敷衍意味明显,她一点不怕,他也换回一脸漠然,说没事。
保姆转身进楼,小东西像刚才在他怀里那样,脸朝后,闭眼睛吐舌头,冲他做鬼脸。
每当回想起这件事,周熠都会不自觉地摸一下右耳,还记得那天回房照镜子时,看到耳垂发红,赫然小牙印儿,当然还有口水。
说心里话,他那时有点儿烦她。
或者说是心有不平,不忿。
他还记得她刚出生时,何天奎给她起名字时做的解释,唯一的唯。
他连最基本的父爱母爱都得不到,她却能轻易拥有几乎所有人的爱和关注。
那一晚,他想了很多旧事。
有些事想起来难受,只有回忆与她有关的部分时,心情才会轻松下来。尤其是小时候那几桩。随着年龄和阅历增长,越来越觉得能够有一个无忧无虑哪怕是被宠坏了的无法无天的童年,是多么的难得。
而几天后听到这首《你的样子》时,脑海中浮现的,也是她的样子。
阳光下,草地上,她穿着白裙子,来抢他手里的画。表情微愠中流露一抹娇羞,要知道她脸上骄傲常见,娇羞却分外难得。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美好事物。
这一幕异常清晰,每当回想起,似乎还能闻到当时清新而强烈的草香。
后来了解到,修剪过的草坪释放的一种化学物质,能够直接作用于大脑,尤其是与情绪和记忆有关的区域,能够给人带来快~感和放松感,还可以预防衰老导致的智力减退。因此还有人专门研制出一种“草坪香水”,用来缓解压力和提高记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