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还少了一块墓碑。”萧鎏霜的目光看过林立的坟头,轻声道。
叶正叹息一声:“骓阳君的尸身在那场大火后被先帝带走,不知去向,倒是三娘叶栖梧的尸身得以留下,如今也葬在此。”
“按理说,本可以立下衣冠冢。但我一家居于京都,事事受人监视,骓阳君顶着那样的污名,先帝有旨,谁若敢立碑祭拜,便等同谋逆。为一家性命计,下臣实在不敢这般动作…”
萧鎏霜打断他的话:“正叔不必抱歉,这并非你的过错。”
叶正眼神黯然:“骓阳君那般风流人物,却落得…先帝实在是…”
“当年我小叔叔选了做他一个无权皇子的伴读,扶持他登上皇位,他却转头联合尹家对付叶氏,可见帝王薄情,叫人心寒。”萧鎏霜缓缓道。“所谓陈国双璧,到头来也成了一场笑话。”
叶正见她如此,也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加以安慰。
“正叔先回去休息吧,我和七娘在此拜祭一番。”萧鎏霜顿了顿,又说。
叶正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位女君大概是不愿自己看见她失态的一面。
“既然如此,下臣便不打搅女郎拜祭先人。我已备下拜祭用的薄酒放在一旁,只是女郎便是伤感,也要保重身体。您活着,叶氏就还有兴复的希望。”叶正劝道。
萧鎏霜沉默不语,叶正走远了,她勾起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她回来,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兴复叶氏,只是要为小叔叔讨一个公道。
萧鎏霜领着叶栖渔找到了她父母的墓。
“这便是你阿爹阿娘。”萧鎏霜说着,倒了一杯酒在手中。“磕个头,也算谢过他们生你一场。”
叶栖渔乖顺地跪下,额头靠着地面,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她偷偷在梦里想过无数次的父母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却是以两块冰凉的墓碑存在。叶栖渔说不清自己的心情,要说有多伤心,那也不至于,毕竟他们根本不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阿姐,能和我说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么?”叶栖渔开口请求。
萧鎏霜把酒杯微微倾倒,浑浊的酒液撒在地面,她盯着酒液一滴滴坠落,最后才开口:“你父亲是叶家二郎,我父亲的弟弟。当时叶家三位郎君,最小的便是骓阳君叶怀虚。”
“二叔性情平和,才能平庸,在三兄弟中,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及冠之后,他娶了你母亲。你母亲也是温柔良善的性子,两个人琴瑟和鸣,很是恩爱。”
“在你之前,他们有两个儿子,所以你出生的时候,二叔夫妻都很高兴,他们正想有个女儿。”萧鎏霜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他们很爱你。”
萧鎏霜没有再说下去,她已经说得够多了。
“多谢。”叶栖渔轻声道。
她眼中含着泪,父母若是看见她这副模样,会不会觉得失望?她身上没有世家女郎的端庄仪态,若不是萧鎏霜将她从陆氏带出,她现在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侍女阿圆。
若是叶家没有败落…若是叶家没有败落…
那该有多好…
她会是光明正大的叶家女郎,身份尊贵,能理所当然地嫁给纪二郎那样的世家郎君!
萧鎏霜没兴趣看她流泪:“你若有什么话今日便和他们说个够吧。”
萧子垣拉住她的手,两个人穿过数个墓碑,往外走去。
叶栖渔低着头,眼泪坠落。
萧鎏霜在一道墓碑前停住脚步,萧子垣望着墓碑,那上面刻着“叶氏三娘栖梧之墓”。
萧鎏霜放开他的手,整理衣裙,向着墓碑郑重地拜了下去。
萧子垣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原来竟是这样!
萧鎏霜直起身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夫人在我面前,从此便没有秘密了。”萧子垣回答。
“我以为以衡郎的聪明,早就已经猜到。”萧鎏霜挑眉。
萧子垣摇摇头:“夫人的嘴严得像蚌壳,没有丝毫线索,我哪里猜到。”
萧鎏霜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往之事,萧子垣虽然调查过,但毕竟并非陈人,更没有亲历当年事,最终还是知之甚少。
其实他若要问,萧鎏霜也一定不会瞒他。只是萧子垣知道,这些事是萧鎏霜心口的伤疤,他不愿去揭。
萧鎏霜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她笑着看向萧子垣:“既然我在衡郎这里已经没了秘密,往后你怕是会觉得我无趣了。”
“怎么会?”萧子垣立刻道,“夫人在我心里,永远是一等一有趣的人,再没旁的能比。”
萧鎏霜笑睨了他一眼,向前走去。叶家几个女郎的坟墓都在一处,叶栖梧的坟墓不远,就是叶栖凰。
萧鎏霜看着墓碑,没有动作,只是不由出神。
“你该唤她一句阿姐吧。”
萧鎏霜回过神,点点头。
“你对她了解颇深,可我看,夫人你并不喜欢她。”萧子垣摸着下巴。“你们的关系并不亲密啊。”
“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如何亲密。”萧鎏霜自嘲地笑了笑。
“她不好?”
萧鎏霜摇头:“恰恰是她太好了。那时候的叶栖凰啊,是叶家嫡长女,被尊称为女君,就连皇族在她面前也要礼让三分。京都最优秀的世家郎君簇拥在她身旁,世家的女郎都以陪伴在她身边为荣。”
“那时候的叶栖凰,是叶家真正的凤凰。”萧鎏霜陷入回忆。“美貌,聪慧,温柔…一切美好的词都可以放在她身上。”
“庶女在叶家不值钱,我的日子可想而知。叶家势大,仆役成群,免不得就有倚老卖老的。后来我年长些,将事情闹大,才算摆脱。”
“她怜我无依无靠,不被父母喜爱,将我常常带在身旁行走。”
萧子垣皱起了眉:“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法子。”
“在别人眼里,她能对我有三分怜悯,已是恩赐。”萧鎏霜说得平淡,或许是事情过去太久,或许是斯人已逝,她对于这些旧事已经不再那么执念。
“如果说,她是天上的皓月,那我便是风中的烛火。我只能做她的影子。”
“我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