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渝作为一个打游戏有天赋的人，在说话上也很有条理，虽然没有什么文采，但胜在简洁，三言两语间就把信息说清楚了：二十五年前的时候，顾怀雍出了一大笔钱，无偿捐助给老旧不堪的第一孤儿院，使得孤儿院得以翻新；并且在几乎相同的时候，顾怀雍还很是高调了收养了一个第一孤儿院的小孩。因为这个缘故，顾怀雍受到了当时正在倡建文明和谐新城市的市领导的接见，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顾怀雍生意越做越大，本人离开了摘叶市去了更大的舞台，才算是渐渐在当地不那么有名了。

“那那个小孩当初是怎么选定的啊？”路美南好奇地问。

“随机选的咯。”

“啊？”

“就是当时顾怀雍陪着领导一起视察新开张的第一孤儿院，然后领导随意找了一个小孩蹲下来握了握手，顾怀雍回头就收养它了——其实当时小孩之所以会被领导看到，完全是因为他太瘦小了，在孤儿院经常被人欺负，领导来的时候迎接队也没有他，他只能蹲在后院浇花，结果刚好被临时起意改变行程的领导看到了。我爸说的时候还在感叹命运弄人呢，说这小子气运强得要逆天了。”

路美南心想未必逆天。

“对了，”汤渝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快补充道，“我妈给我说，顾怀雍收养那个孩子肯定不是因为他善心大发，而是因为他想做戏做全套，借此换取更大的利益。”

“更大的利益？”

摘叶市是资源重镇，当地的化工企业多如牛毛，当年的顾怀雍却是一个外来户，他原本所在的市镇矿产资源虽然也多但品相不好，为了谋取更大的发展，顾怀雍来到了摘花市，却受地方保护主义困扰，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他看中的矿源也迟迟没有着落。

当然，根据公开的资料显示，顾怀雍后来是顺利解决了这个问题的。现在看来，能让从上到下都对他戒备重重的摘叶官民都放下戒心，这一系列的作秀都功不可没。当时顾怀雍为了表现对当地的亲善，套路一道接一道令人目不暇接，孤儿院与收养当地孤儿只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于为什么要说是套路呢？那当然就是因为顾怀雍在搞到资源之后就立刻报复性开采，在他所需要的矿产资源枯竭之后，确认当初的领导已经退居了二线对他毫无影响，顾怀雍就立刻关厂，所有员工原地下岗。

所以要说顾怀雍在摘叶市已经没有名了，倒也并不算正确，只是他后来的名气更多算是“臭名远扬”罢了。

路美南是知道汤渝家里的情况的。他爸妈都是顾怀雍在当地厂里的职工，在关厂的时候同步下岗。他妈还好，原本就是做财务的，换个小作坊继续打工也能过得去。他爸就是彻底的工人，在顾怀雍这边把身体累坏了，一时找不到新的工作不说，气性又大，气得身体直接崩溃，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缓过劲来。也是这些年才渐渐好转的，汤渝读初中的时候，他们家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路妈妈每天给路美南中午做饭的时候都会多做很多，就是为了让汤渝能够好歹跟着吃点，不要再每天光啃白饭。

这些年，路美南也没少听汤渝吐槽那家“黑心工厂”，只是她一直不知道那家工厂的主人就是顾怀雍。现在一对上人，那些黑心事迹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搞得路美南义愤填膺：“这人真是坏到家了！”

“没错！他还利用合同漏洞拖欠下岗补偿款，好多人十几年一分钱都没拿到呢！——不过有一说一，他儿子顾栩还不错，这几年陆续把当时拖欠的都补足了，还是按照通货膨胀比率增发的，只多不少，老职工中年龄合适的，愿意离开摘叶市的，也尽量返聘。我爸妈说，他也算是不忘江东父老了。对了，顾栩就是我说的那个被收养的小孩，你知道吧？”

路美南表示自己知道。

两个人唏嘘了一会儿，突然，路美南想起了一个问题：“不对啊。”

“怎么了？”

“我今天也查了顾栩，可是我无论怎么换关键词，我都查不到顾栩的相关视频啊。还有什么新闻报道，更是完全没有。”

“害，这就是你不懂了，”汤渝解释道，“你词选的不对。你搜顾栩＋摘叶市是搜不出什么的，你得搜齐藤＋摘叶市。”

“齐藤？”

“当时顾栩还叫齐藤，新闻报道用的都是齐藤这个名字。顾栩那好像是很后面才改的名字了，至少顾怀雍还在摘叶市的时候，我们当地人都只知道‘齐藤’的。”

“这样……”

时间已经太晚了，路美南不好意思过多打扰汤渝，在挂了电话之后就自行打开了搜索引擎。果不其然，在更换了关键词之后，以前死活都检索不出来的信息，一下子就出现了。

视频中，顾怀雍还很年轻，看上去很是器宇轩昂，但是站在领导半个身位之后的样子，又显得有些市侩，眼神中透露出算计的精光。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顾怀雍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做作得明显，也是当年民心淳朴，才没法识破套路。

而那个被顾怀雍搂着肩膀，被要求看向各个□□大炮的工具人小男孩，眼睛很是亮堂。还是好看的丹凤眼，依稀能看出现在的样子，虽然又瘦又小一点肉都没有，脸上和胳膊上甚至还带着不少淤青，但整个人的感觉是很兴奋的，在被顾怀雍牵走的时候，他偏头看向顾怀雍，眼神中充满着感激与依恋。

——他那个时候，应该是以为自己真的走了好运了吧。

——他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放心吧，”视频中的顾怀雍蹲了下来，大手揉乱了小男孩的头发，慈爱地说，“以后就让我来养你吧。”

小男孩咧开嘴，脸颊陷出了甜甜的酒窝。

路美南忽然想起了茨威格的那句很经典的话，一时有些怅然。那句话是用来形容法国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后者跟前者都一起死在了法国大革命中暴怒的人民手里，半生荣华顷刻烟消云散：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