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的从地道口爬上来,范豹和滑力子,都立时松了一口气。他们警惕地注视着前方,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片黑沉沉、只透了点稀疏月光的松树林。原来这地道的出口,正建在这片密林之中。
树林里并没有什么道路,高大挺拔、枝粗叶繁的松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林子里除了一些虫鸟发出几声零落的鸣叫,剩下的就是片让人压抑、恐惧的黑寂阴沉。
范豺冷静地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这一眼望去却根本看不到头的密林,确定没有什么异状之后,他扭头对身侧的滑力子说道:
“咱们就地取材,赶紧弄两支火把出来,才能辨别出方向,防备野兽的攻击!”
滑力子立马就开始动手,地面的松子、松针到处都是,他不费气力的就很快做好了一支,等他拿给范豹,却见他早就做好了一支,已在拿火石击打火镰,准备点起火绒线了。
两人陆续点燃了火把,借着亮光,范豹认真地察看着出口附近的松树,他不想放过一丝可以利用的蛛丝马迹。
范豹和滑力子一左一右,向这密林深处,小心地一步步试探着前行。
“豹兄,你来看这两颗树!”
滑力子突然轻声叫他。
范豺转过身,见滑力子正用剑指着身前一颗碗状的松树,这树的根上三尺左右,被明显地砍掉一块巴掌大小的树皮,露出白森森的树干,在火把亮光的映照下,伤痕清晰可辨。
“在我身后,还有一颗,也是同样的位置,树皮也被剥去。”
范豹眼前一亮,他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看前面还有没有?如果有,咱们就顺着这没了皮的树,一路跟出去!”
滑力子听了,又向前摸去,没走几步,他回头轻唤范豹,说又发现了一棵。范豹随后小心地灭掉手中的火把,紧随着滑力子,延着这路线,走了半个时辰,才看到林子逐渐稀疏起来,他们加快步伐,很快,就走出了松林。
松林坡下,不远处的村庄,依稀中,还有几盏灯在亮着,这光,带着希望,一下跳入了这两位墨侠的心里。
范豹望着月光下的浐河,长舒了一口气。
“下面该怎么办?豹兄!”
滑力子忧心冲冲。
“先到村里,找个人家借宿一晚。咱们,还要等晏柯他们。”
范豹说完,凝神策马,向山下的村庄奔去。
马遂人意,速度极快,不多时,二人已离村子最近处的灯光越来越近,在跃过几道石坎后,一面矮且宽厚的石碑出现在一条近丈宽的土道边。
范豹连忙勒马,侧身看那碑上,刻着一个大大的“田”字。
他示意滑力子随他下马,向那亮光处,缓缓前行。
只有二十余丈远了,两人才发现这亮光,竟是在一处低矮的石围塘里,它忽明忽暗的摇曳着,并不是什么豆灯的光亮,却是一团似乎还在闪耀的小堆篝火发出的亮。
两人小心走近,只见一匹军马拴在石围前,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汉子,提着一把护手戟,正站在马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来客可是范先生?”
他轻拱双手。
“正是在下!”
范豹从容答道。
“请入内叙谈!”
汉子侧身,请范豹进去。范豹倚剑,大步走入石围,滑力子持剑在附近警戒。
“某乃代将军麾下许隽,特奉将军之令,在此等候墨家范先生!”
待范豹一进入石围,这汉子即拱手弯腰,报来自已名号。范豹忙上前扶起,二人围坐在篝火旁的石凳上。
“将军深敬墨家,某也誓死相随!方才在关口,将军在哨所上,见你身着白衣,腰挎墨子剑,便猜到了你的身份。为遮人耳目,故做拿你姿态,实为引你入地道,以便安然进关。望范先生体谅!”
大汉之言,顿让范豹心情为之释然!
“先生进关,所为何事?若有需帮忙之处,望直言相告!某奉将军之令,随时听先生吩咐!”
许隽继续说道。
范豹沉吟片刻,开口对许隽说道:
“哦!这次我们两人,夜过关口,主要是因前几日,受我巨子之命欲在秦地选购一批良马、再买些粮来,谁料到这场地动,一下子把我们的计划打乱了,我们只好匆匆赶回戎寨。”
“那么,你们岂不是空手而归?”
“我们也买了些,屯在天水,脚夫都找好了,准备往运回,谁料这地动一下把这些人给惊得四散。没法子,只能回去搬救兵了。”
“原来如此!”
“此事重大!待我回去向将军回禀,再来向先生回复!”
“对了,此地名叫田村,前大司马田将军便是这里人氏。我已备好你们的休息之所,是一处偏僻安全的院落,请先生和那侠士随我前去歇息吧!”
“好,恭敬不如从命!有劳壮士了!”
范豹起身,拱手相谢,许隽笑笑,随之起身,上马,带着他二人前往宿息地。
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许隽带着他们来到了一片竹林前,顺着林间的小石路进去,不过百余步,便有一处农居,许隽从身上取出一物,打开大门,领他们进院。
随后,他便告辞,回营向代虎复命去了。
滑力子看着许隽的背景消失在夜色里,便低声对范虎道:
“此人虽骑着军马,拿着护手戟,看着像是个方国军士,可怎知他的真实身份呢?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吧!”
“是的,晚上,我们还是得挣大眼睛!”
范豹点点头,随之便和滑力子分头巡查了整个院落,见没什么异常,他们就早早歇息了。
从戎寨出发之后,他们便人未解衣,马未下鞍地前后奔忙,人和马,都累得够呛,现在,人总算踏踏实实地躺在了床上,很快,他们就进入了梦乡。
可身在蔡庄的韩松子,就没有他们这样的福份了。在仔细检查完戎马的受创程度后,他发现马只是前臂受伤,管骨未断,尚还有救,便紧急对它进行清创、缝合、上药、包扎,给马端来水、喂它吃了些粟子,自己才放下心来。
月光中,松子走上竹屋,身后,这匹黑骝马扬起颈脖,马首向着韩松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似乎在向着精心医护它的松子致谢!
看看这天色,时间也差不多,应该已是戍时了。
忽然,东北方向的天空,他熟悉的这只大禽又飞回来了。
他心里一喜,总算盼到了师傅的音讯!
驯鹰脚上的竹简意思十分明确,巨子授他全权,令他不惜代价,抢运金矿,至于人手问题,戎寨自会全力协助他。
松子把这两天发生的事,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师傅,恳请巨子加派人手。
送飞了驯鹰,韩松子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
韩壁和花子宣也该到了吧!这离开蔡庄的三组人马,她是最近的。豹子呢,一向做事稳中有细,又有精干的滑力子跟着,他也不怎么担心,就是晏柯和蔡丁,前路未明,肩负重任,他最是操心。
肚子有点饿了,韩松子想起韩璧煮好的饭,他走向石围,盛起一碗粥来,粟米的清香直入口鼻,松子张口喝了起来,目视远方,念起韩璧和花子宣来,这做好了的饭,他们俩却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被他狠心地赶走了,想到这,松子心里不禁有些心酸,对自己,也开始自责起来。
现在这蔡庄,明着看,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独守竹屋了,可这两天来,让人始料不及的战斗不断发生,谁知道在这黑暗中,又有多少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这里。严峻的形势使韩松子不得不凡事都得小心谨慎,生怕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韩松子吃完了饭,看着月光下的竹屋,突然,他心里一动,忙起身,急奔到竹屋前,快速地把屋前竹桌上的豆灯斟满豆油,灯芯挑亮,随即端进了自己的那一间屋子,轻轻放在竹凳上,便迅速关上竹门,轻纵到石围里,隐匿在角落之中。
让松子没有料到的是,韩璧和花子宣才刚刚通过蔡庄的路口,他们不敢走得太快,车阵子虽然已无生命之虞,但在半昏迷中,能勉强被韩璧从身后半抱着,骑着马,走了这几里路,已经相当不易了。
花子宣就要轻松一些,毕竟受伤的墨侠还能有意识地配合他骑着马,不像车阵子,一旦韩璧不小心松手,他立时便会坠下马来。
看着韩璧如履薄冰的小心状,花子宣笑了,随后就关心地问她,何不和他换一下,他来护着车阵子。
韩璧却倔强地摇摇头,说自已能行,其实说这话时,她心里却想:我才不呢,这是哥哥交给我的人,这也是我第一次被哥哥当成大人一样的在为这个“墨家”出力!再怎么样,我都会完成这次任务!
更何况,半抱着一个不能动的男人,总比紧贴着一个能动的陌生男人要安全的多。
花子宣看着韩璧勉力强撑的样子,心里有些无奈,也默默的多了些感动和钦佩!
他们一行,走出了蔡庄的路口,已过了两三里了,正好走到了一处岔口,直行便是向着礼县、天水的路向,向右的小路,正通向麦积山脚下。韩璧领路,策马向右,慢慢向那路口边矗立着一块巨石的小路走去。
忽然,那条通往天水方向的大路前方,似乎传来一些声响,花子宣凝神静听,募地,对韩璧急呼一声:“有快马!快藏起来!”
说完,他立即纵马奔向前方的巨石,韩璧也紧随其后,跟着他隐藏在巨石之下。
过了一会儿,几匹奔马蹄声急、速度快,呼啸着从大路上疾驰而过!
花子宣紧盯着那骑马的人,月光下,他们的速度急而快,从背影来看,身形不像今日掠袭蔡庄的戎人,但那御马的动作,娴熟精湛,腰刀却细而长,黑色的夜行衣镶着银色的绸边,这兵器,这衣着,他似曾在哪儿见过,但在脑子里急索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出来。
人就是人,急中生智可能只是电光石火间的那偶然的几次,大部分情况下,他往往只是束手无策。
线索虽然全无,但可断定的是,这些人,在这月夜,急从这大道向花子宣他们的身后去,这若不是去那蔡庄,还会是去何处呢?
花子宣和韩璧面面相觑,都在为韩松子捏着一把汗......
但花子宣在心里还是暗暗为松子的提前安排由衷赞服,这两个伤者,在他们一旦遇上强敌时,必然会成为他们的软肋!
“只希望你那姑姑还在,可这样大的地动,她家的房子能安然无恙吗?”
他随口问韩璧。
韩璧叹了口气,轻轻地点点头:“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这几天,凶怪之事接连发生,在竹屋时,我看哥哥从两位身负重伤的侠士房里出来,便眉头紧锁,就想为他、为你们这些真心帮穷人的人来做点事!”
“情急之下,我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后头的事情,我可没想过太多,万一有什么考虑不到的地方,还请大家多谅解!”
花子宣静静地听着,虽然对韩璧的话他也深感意外,甚至在心里,还觉得她有些唐突,可她,毕竟让整个局面、至少是蔡庄的局面大为缓解!
想到这里,花子宣不由得给韩璧伸出个大姆指来!
“我们得抓紧时间!尽快把他们安顿好,我必须再回趟蔡庄,我绝不会、任何一个墨侠也绝不会看着自已的生死兄弟陷入困境而自已却袖手旁观!”
说完这话,花子宣便策马向前,韩璧赞赏地看看他,也连忙纵马跟上。
这时,已是凌晨的丑时。
晏柯和蔡丁借着月光,通过了秦岭脚下一个叫“风峪口”的峡谷,直接进入了凤县。
也该让马歇歇了,蔡丁眼尖,看到道边一处少有的黑麦草地,这是他们胯下坐骑的美食,爱马心切的他,也没对晏柯说什么,就直接策马踏进了草地,自已跳下马,让马儿肥吃起来。
晏柯的赤骝也是大汗淋漓了,他也不敢再强驱它走,便由它跟着蔡丁,也进了草地,两马一起欢快地发出咀嚼声来,两个主人索性就地坐下,等着它们慢慢的享受去。
“过了前面这座山,咱俩就算绕进了浐河了!这一路停停走走,总算没有白费气力,把这路,咱是到底给弄通了!”
“你又为咱墨家立了大功!巨子真是慧眼视珠啊!”
“这是我应该做好的本分!算不得什么。现在,也不知范先生到了没,若到了,我们又该如何找到他呢?”
“浐河也就那么大的地方,豹子一向足智多谋,他会想出办法的!”
晏柯信心满满地说道。
他说的没错,范豹的确开始行动了。
心急火燎的他,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这点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旦重任在身,即便睡下,心里也会始终牵挂着大事,睡觉也不会觉得踏实。
但他没有惊醒滑力子,只是一个人轻轻走到院落,冷静地反复思忖。
这是他多年来从韩松子身上学到的:谋需独,力需聚。凡事谋定而后动。
这个院落做个落脚点是完全够格的,可是要作为这次墨徒的集中地,则显得有些狭小了,毕竟要组织足够多的人力和畜力,才能搬回那么多的宝贝来。
可到哪里去集聚起这些人呢?浐河,对于范豹来说,毕竟还是有些陌生。
天气毕竟已经入了秋,凉意阵阵渗来,范豹想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