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豹说完,把竹筒还给松子。
“我最担心的,还是这条密道的安全,你说你在鸡冠岭上看到过秃鹫,可见戎贼已然盯上了你们,可他们并没有袭击你们,这很可能说明,他们也是盯着这堆宝物而来,我们运宝回浐河的路,必然凶险,这正是我现在最忧心的地方。”
“照你的思路,晏柯他们回来的路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嗯,这样也好,反而会加快晏柯他们的行军速度。”
范豹看看不远处的这一片热火朝天,心里按捺不住,匆匆又赶回人群中,忽东忽西地四处查巡、指挥着大家的采掘工作。
到了巳时,近千石的金矿石被墨徒们用各种工序破碎成能装进竹编箩筐的大小,密布在矿区,剩下未采掘、破碎的矿石,已经不到一半的面积。天气也逐渐热起来,湖边吹过来的微风,已经渗透着丝丝热浪。
花子宣协助着办理后勤保障的墨徒,做好了饭食。
松子这时正巡视到竹屋,他惦记着屋里重伤的戎人和马棚里的老狼。
这戎人,还在昏睡中,但气色已不像之前的苍白虚弱,脸上多了些血色,呼吸也比先前有力了许多,松子解开他的伤口,发现这剑伤一点不比车阵子的箭伤轻,他轻叹口气,小心给他合上这右衽的粗布深衣。
随后,松子来到马鹏,听见他的脚步声,小灰狼早就激动地跑到松子的脚边,它用牙轻咬着松子的草鞋帮子,欢快地发出“嗷嗷”的低叫声。老灰狼已经竖起了耳朵来,见是恩人来了,它的眼神尽放着柔和的亮光,它把耳朵轻轻摇了摇,试图给松子表现出自己的欣喜,可它的伤却不允许它做出这个动作来,看着它的样子,松子心里难受起来,这时,这条受伤的老狼,在他眼里,已经不亚于一个甘洒热血的忠诚墨侠了。
松子给它重新换了药,添了些净水,看着小灰狼给母亲抓来的还没有吃尽的田鼠,他用手使劲抚摸了几下它的头,以示表扬。
他离开的时候,两条狼的眼里,望着他的神色,满是凄凉、孤独、无助。如同是两条忠犬,看着自己的主人即将离去,那种依依不舍之情,使得松子没敢多回头去看它们······
远处,蔡丁接过花子宣送来的饭食,已经在狼吞虎咽起来。
松子也有些饿了,他策马向矿区走去。
范豹领着墨徒们,继续在采掘着剩下的
这时的晏柯,也走到了鸡冠岭。
他知道,以这样的行军速度,再有一个多时辰,他便可以赶到蔡庄了。
晏柯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的黑色粗布短衣,已被洗得早就掉了色,汗水早已浸透了它,晏柯顾不上这些,他的眼里,只有蔡庄。
他骑得太快,和身后的墨侠,相距两三百米了。
前面正是鸡冠岭一处险隘,只能通过一人一骑,晏柯向着隘口疾驰而来。
忽然,头顶一只秃鹫呼啸而至,它的速度极快,幸亏晏柯瞬间把头低下,躲过了它的迅猛攻击。
一攻没有得手,秃鹫从后面随之盘旋到空中,寻机再次出手。
晏柯定了定神,他轻按着剑柄,勒马减速,缓缓向隘口走去。
他听少主说过,此地自古就是戎狄之地,秃鹫便是戎贼的惯用禽兵,从昨晚出发以来,虽然一路无虞,可谁也无法预科,在眼下这当口,会不会有什么不测之事?
隘口两旁的巨石突兀却有规律的排列着,正好露出来通向隘口的石路来,乍看起来,似乎路被怪石给罩着,虽在白天,也依然令人感觉到凶险扑面。
晏柯看看路旁的陡坡,小心下了马,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却拔出剑来。
等到了隘口,他留下马,自己一个箭步直接冲过隘口!
隘口的下坡,通向另一片树木密布的山丘,路正从山丘下穿过,乍看起来,此处也没有什么异样。
晏柯轻舒口气,正准备回返。
突然,山丘顶上一处刺眼的亮光直射过来,似乎都快灼伤到他的眼睛!晏柯忙调整了一下视线,凝气,定神,再往那片发出强光的树丛瞅去,这一眼,便让他大吃一惊!
那不是什么异物发出的祥光,而是一把锃亮的兵刃反射出的光芒。
他没有再次细看,遮住眼睛,四处看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后又向山丘顶部盯了盯,这一细看,让他心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刀丛密布于山顶!粗估一下,这埋伏的人,最少也在一百以上。
晏柯没有惊慌失措,他强按下心里的惊乱,面对着山丘,径自坐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心里却在翻江倒海,思忖着应付之策。
是攻,还是过?
他心里拿不定主意,可脸上还得故作疲惫状,他摇晃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回身走向来路。
等他缓缓通过隘口,发现自己的战马已经悄悄跟了上来,正守候在路边,晏柯没有再多想什么,立即跨上戎马,向后面已经跟上来的墨侠做了个停的手势!
墨侠紧急停在路边,看着神色紧张的晏柯往大队人马跟过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心里疑窦丛生。
晏柯策马奔驰,很快就碰见头批赶上来的墨徒,他急呼着,让他们暂停下来,并依次向后队传话,让整支队伍都停在原地。
很快,滑力子骑马奔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让队伍停下来?”
“前方隘口过了,路在一面山丘下,那山顶,密布着伏兵!”
“你没有眼花吧?这大热天的,哪里来的伏兵呢?你不会中暑了吧?”
滑力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笑着瞅着眼前显得有些不安的晏柯。
晏柯脸色严峻起来,没有理他,马没有停,直向尾队疾奔。
许隽远远看见了晏柯,心里不由凛然一惊!
“徐将军,前方隘口下坡处,有一山丘,上面有不少伏兵!”
许隽久经战阵,不觉有什么大碍。
“咱们三个人,合计合计,不行就绕道灭了它再走!”
“好的!请随我到前队去,滑力子正在等着我们。”
两人策马疾奔到队前,滑力子已经面色凝重地在等着他们俩了。
许隽说了话:
“二位兄弟莫要惊慌,咱们兄弟们都带有兵器箭矢,不怕它几个伏兵!我先带着几个兄弟去探探路,看看情况,再做定夺不迟!”
晏柯沉吟片刻,冷静地对他们说道:
“我们首要的任务是运送宝物!时间最重要,不可恋战。我先带十几个兄弟冲下隘口,若他们不动,说明他们针对的就是咱的金矿石。那我们也就快速通过,直奔蔡庄。若他们攻下来,我们先接上迎战,你们立即绕到其后,包抄起来发动攻击,如何?”
“那你,可要千万小心!我带着大队人马,先从小路包抄过去,藏在山下,若无动静,我们自会赶上你们,向蔡庄继续行进!”
许隽说完,递过马上携带着的一副藤甲来。
“我带着两副,晏兄请立即穿上,用作防身!”
晏柯二话没说,立即穿上这藤甲。
许隽在兵士里选出二十几个人来,命大家做好防护,备好武器,随着晏首领,冲过伏兵下的山道。
晏柯收拾停当,带着这队人马,即刻上了路,向着隘口的方向疾驰。
过了隘口,他迅疾发力,策马向着山丘下的山道直冲过去!
身后的二十多个经验丰富的老兵,紧紧跟随着晏柯,杀向前方。
许隽带着大部分兵士,已经抄着小路,秘伏于山丘之下。
滑力子领着剩下的人马,隐匿在隘口之上的石道两侧,做好往下冲击的准备。
现场,气氛已近窒息。
晏柯,接近了那片伏击区的山道。
他,率先冲了过去!随后紧跟着的人马,一个个,鱼贯而出。
还正如晏柯预料,山上的伏兵居然按兵不动!
石道上的滑力子看了,心里默然发笑,这伙强贼,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了!
他随后命令身后的兵士和墨徒,把先前出击的两队兵士遗下的箩筐都放在马背,赶上不多的畜力,加快通过前方隘口下的伏击区域。
经验老道的许隽,见无动静,立即明白自己该干些什么,他悄悄带着兵士退出山下的隐匿点,绕过山丘,向蔡庄的方向疾行。
湖边的矿区,黑色烟雾不时出现、金色粉尘四处飞扬,大家起劲干着,场面依旧是热闹非凡。
范豹干得兴起,早就脱掉了身上的短衫,赤膊挥舞着铁钎,挖碎矿石。
韩松子也在人群中指挥着硝石的爆破和安全防范。
地面突出的金矿石,已经被这些汗如雨下的墨徒破碎、发掘的所剩无几了。
太阳,逐渐西移。
眼看这宝矿被破碎、采掘的差不多了,韩松子叫停了大家,让大伙儿喝口水,好好歇会儿。
范豹的脸上覆盖这一层金粉似的,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韩松子笑着给他递去棉巾,让他去湖边洗把脸去,范豹看看也是一头石粉的韩松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索性,两个人一同去了湖边,在这一汪清水边,边洗身子,边聊。
范豹干脆脱了衣服,在湖里游了起来。
韩松子没有下水,任由他去尽兴。
等范豹洗得差不多了,松子唤他上了岸。
“破碎的差不多了,晏柯他们来了,即刻可以装框起运,我们,已经给他们节省了最少三个时辰的时间,现在,也应该出发了!”
他对穿着衣服的范豹说道。
“行!我看也差不多了!”
范豹语气干脆,同意他的决定。
“还有三个必须带走的,两条狼,一个人!都在竹屋里,狼认我,我得亲自去接它。”
范豹吃了一惊,听着松子徐徐道来,他也是一阵唏嘘。
“咱们墨家,还多了两位狼侠。”
他不无感叹地说道。
随后,松子带着两个墨侠,去了竹屋,简单地做了一副竹子担架,小心把受伤的戎人放在上面,当然,还有受伤的老灰狼。
小灰狼,依旧欢快地跟着担架,回到了矿区。
很快,现场的墨徒在歇息好了之后,都被动员起来,开始装框。
烟雾缭绕中,花子宣在湖边的另一头,指挥着三个年龄大些的墨徒,给大伙准备着出发前的饭菜。
等大家装满了竹筐,饭食已经做好,看着大家饥肠辘辘的开始吃起饭来,花子宣心里才踏实多了。
这时,太阳已近天边。
在给现场留下五名墨侠,让花子宣继续放着警戒线之后,韩松子带着这运宝大队,浩浩荡荡踏上行程。
范豹依然带着前队,松子驻守中队,尾队由蔡丁押后,在沿着密道,小心前行半个时辰后,他们迎面碰上了晏柯带领的这二十余名墨侠。
晏柯一身藤甲,范豹一眼竟没能认出他来。
听他说了这鸡冠岭的伏兵,范豹没加思索,领着晏柯找到了韩松子。
韩松子看看天色,命人马卸下矿石,暂停了大队的前进。
他得等着许隽和滑力子他们。
不到一会儿,许隽和滑力子也陆续赶了过来。
在确定没有跟踪之后,韩松子命他们即刻赶往蔡庄的湖边,装运起剩余的矿石,运往他们所停驻的地方,大家汇合成一路后,再继续前行。
看着晏柯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松子和范豹针对这群伏兵,进行了兵力部署。
“他们不是要咱的宝矿吗?咱就给他一些。”
他静静地对范豹说道。
范豹笑笑,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咱们也兵分两路,一路让晏柯带着一些兵士,扮做墨侠运矿,缓缓进入鸡冠岭的伏击区域,许隽带着兵士,从旧路返回那山后面,待伏兵下来山,扑向运宝队伍时,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歼灭这些贼盗!”
“好!也只有他们下山,咱们才好动手解决。”、
商量完这事,两人分头去安排前后队伍的警戒工作。
范豹带着四五个墨侠,骑着戎马,前去探路。
两个时辰后,道路的后面,远远的,蜿蜒着的火把,慢慢靠了过来。
松子从路边一跃而起,上马,向那火把处急奔而去。
一切正常,来者正是晏柯他们的马队。
两对人马终于汇合,大家心里都踏实下来了。
韩松子让滑力子兼任传令兵,命他唤来范豹他们几个,要开个紧急会议。
不一会儿,急促的马蹄声起,范豹、晏柯、蔡丁、许隽和滑力子,连花子宣也带伤赶了过来。
范豹和晏柯带着一二百精壮墨侠和兵士,以及蔡庄俘获的数十匹戎马,作为前军,韩松子和花子宣带领一部分上了年纪的墨徒,走在中间,而断后的重任,则交给许隽和蔡丁带领着的近百位兵士。
火把如灯,一盏盏连缀着,由自己的主人紧紧握着,默默前行在这狭窄的山路上,大家的心情都带着些紧张和兴奋,谁也不愿多说话,只是小心地赶着路。
一个时辰后,范豹策马来到中军,向松子汇报,前军已离鸡冠岭不远了。
队伍随后便停了下来。
晏柯带着一批军士,换上墨徒的行装,驱赶着一些稍显瘦弱的马骡和驴子,运着宝矿,赶往队伍前头,许隽领着二百左右的兵士和墨侠,沿着他返回蔡庄的路,秘密赶往那片山丘之后。
余下的人马,在范豹、韩松子和蔡丁的率领下,全面加强了戒备。
晏柯他们举着火把,故作声势浩大状,蜿蜒而行,渐渐进入了那片他熟悉的区域。
许隽则悄悄疾行,他们没用什么光亮,仅凭着多年的行军经验,顺着自己刚才走过的路,秘密包抄了过去。
山上的强寇早就等不及了,没等这群运着宝物的队伍全部进入伏击圈,便吆喝着,骑着马,射着箭,从山上冲杀下来!
晏柯待他们冲近,立即命兵士从箩筐、马上取出强弩,放箭射杀了一批冲在前面的强人,之后,大家手持长矛、铁戟,形成环状阵形,牢牢地围护着矿石。其余的强人,见势不妙,便骑马围着这运宝队,伺机发动进攻。
事情如松子设想的一样,关键时刻,许隽没有误事,他准时带队从后面包抄上来,把这些强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虽然被围,这些强寇却拼死力战,试图冲出包围圈。随着外围越收越紧,他们的抵抗也越来越猛烈!
可他们毕竟不到百人,很快,就在前后夹攻中被消灭过半!火把闪耀下,刀光剑影中,不少强人被兵士齐刷刷攻出的长矛刺下马来,翻落在凌乱搁着的装满金矿石的箩框上,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本是金色的宝藏!
剩下的强寇已经无路可退,再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许隽叫兵士们向残存的强寇大声喊着“投降免死!”,求生欲望下,不少强寇抛掉兵刃,跪地投降。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便全部结束了。
晏柯和许隽清点了战场,墨徒战死四人,兵士阵亡十人。而死去的强人,却有七八十人,可从他们的衣着看,并不是代虎口中所说的戎贼。
最大的战果,是俘获了近四十匹战马。
被俘获的强人,被许隽带领着兵士,押到了中军的韩松子处。
经过审讯,他们竟是秦人!
而且,还是秦兵!
晏柯带人打扫完战场,把战死的人都埋在这山丘之上,随后,赶回了大队中。
韩松子命这些俘虏挑框牵马,让许隽带着兵士押送着他们,小心前行。
马匹多了,队伍的行军速度也快了起来。
晏柯这才想起给浐河的师仪放去信鸽,告诉他这里的最新情势,尤其让他转告代虎,秦人已然公开介入了!
大部队向着隘口的方向继续前行,很快,便穿越了鸡冠岭。整个队伍蜿蜒起伏于山地之间,前后相距近三里多路,松子在途中及时调整了防卫部署,熟悉路线的范豹和晏柯一前一后走在前哨位置,二人间距一里地远,晏柯离大队也有一里地的距离。三方以火把为号,若范豹亮起三个火把,即是有敌情发生,后面的晏柯随即亮起四个火把,一是回应范豹,我已知晓。二是告诉后队人马,有敌情发生,要从速做好准备。
整个队伍,现在最忙碌的人,就数花子宣了,他腿上本来有伤,可又得总管全盘的后勤工作,他骑着马,前后招呼着队伍的行进,及时派人给战马和骡马送去饲料,保障这些畜力的持续行进。
走到了后队,许隽正让随行的军医给受伤的兄弟们治疗伤口。他把随军带来的一些药品交给了花子宣,请他派人及时医治其它受伤的兄弟和俘虏,花子宣欣然答应,拿了药品,自行安排去了。
在进入了连绵的秦岭山脉后,天色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韩松子命大队人马休憩一下,他骑马到往前哨方向一路巡视而来。
松子先遇上了晏柯,他正坐在赤骝马边,大口喝水,不远处的一位墨侠在警戒着周围。
“少主!”
他见韩松子过来,立马站起身子。
“你看这路程还有多远呢?”
“这里距风峪口,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过了风峪口,便进入了凤县,再走两个时辰,便到了浐河!”
“看来,还要走个大半天呢。”
松子回头看着身后不远处的大队人马,沉吟片刻,上了马,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