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乌圆奇道,“我竟然也看不出,这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人类。
我爹说过,这世上只有一类种族的变化是真实之眼看不透的,就是狐族中的九尾狐。
九尾狐世所罕见,想不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了一只。”
那位胡娘子在周德运的热情迎接下,进得屋来。
她倒也不叙前事,只款款行了个礼,转轴拨弦,先献技一曲。
只见那玉指调云汉,素手乱山昏,曲中有仙音,相与登飞梁。
在鄂州听秋娘的琵琶之时,袁香儿已经觉得是一种难得的视听享受,人妖娆,曲玲珑,音律至美。
但眼前素手拨冷弦,清泠泠的乐声在室内一荡开,袁香儿才终于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人间仙乐。
那朱玉般的乐声掉落在地面,流淌开来的时候,你根本无暇再顾及演奏者的容貌几何。
酒肆中喧闹的声音顿时为之一静。
喝得面红耳赤的酒徒停下酒杯,突然想起了家中油灯下哄着孩儿入睡的妻子。
眯着眼睛打算盘的掌柜抬起头,记忆悠悠回童年时没心没肺的放牛时光。
腰悬雁翎刀的游侠放下紧握刀柄的手掌,掌心温热,忆起当年醉倒花街时的一位红颜知己。
周德运回想起曾几的潇洒惬意,以及这些日子的种种苦楚,不禁举袖掩面。
仇岳明沉默地攥住拳头,皱紧双眉,颊边咬肌浮动。
就连袁香儿都随着流淌过心田的乐声,回忆起很久以前,连自己都已经模糊了的记忆,在自己发生车祸的前一天,正巧是自己的生日。
一向十分忙碌的母亲突然出现在了家中的客厅,看见她下楼的时候起身看了看自己精致的腕表,淡淡说了一句,“我今天有个会议,晚一点一起吃个饭。”
那时候母亲的嘴角明明是带着一点笑的,但自己却因为对她的成见已深,根本没有察觉,甚至连母亲难得的邀约都随便找了理由搪塞了。
现在想想,单身养大自己的母亲,或许也只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她也未必就会对自己的突然离世无动于衷。
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南河正侧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袁香儿在那琥珀色眼眸中看见了茫然无措的自己。
她的眼底有了湿意,这里已然是不同时空。
在这个世界我过得很好,得到了师父师娘的关爱,也有了不少的朋友,您在那边也不必为我伤心难过了。
琵琶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余韵悠悠,众人久久难从满腹愁怀中抽离。
周德运一面抹泪,一面鼓掌,“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闻君一曲,死而无憾兮。”
胡娘子收起琵琶,起身礼谢。
她抬起眼眸看向袁香儿,“我和这位小娘子一见如故,不知道可否能劳烦相送一程。”
袁香儿知道她大概想说说三郎的事,点点头留下了周德运和仇岳明,送她出去。
俩人也不乘坐车轿,就沿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向前走。
“我单名一个青字,你可以叫我阿青。”
胡娘子率先开了口,“听三郎说,他要和一个人类居住在一起,我心中十分的不放心,执意要来瞧一瞧,倒是让你见笑了。”
袁香儿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这些小妖精都有些傻乎乎的,她大概是不同意三郎和一个不知底细的人类离开。
“就这么看一眼,你就放心了?”
“我和三郎他们不同,我在人间住得太久,对你们人类十分了解,自有一套识人之道。”
“何况我还看到了你的这位使徒很少有人会养这样小的山猫做使徒,还养得这么珠圆玉润的。”
阿青看了眼袁香儿肩上的乌圆,轻轻地笑了,“人类的法师可能只会夺取他的真实之眼,炼为法器。
妖魔大多数的时候对人类来说,只是可以利用工具和可以随意杀死的敌人。”
她又向着袁香儿身边的南河轻轻颔首,“天狼族最是心性高傲,连他都愿意于你同行,我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乌圆不高兴地喵了一声,“无知的九尾狐,本大爷的厉害之处你根本毫无所知。”
胡三郎从一旁探过脑袋来,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袁香儿安抚地挠了挠乌圆的下巴,“是的,是的,阿青她不熟悉乌圆,所以不知道我们乌圆的好。”
阿青也转头对三郎交代,“阙丘靠近天狼山,灵气充沛,安逸舒适,确实比你待在我的身边好许多。
但你既然要生活在人类世界,就要多多收敛我族习性,别给阿香添太多麻烦才是。”
她们一路走一路聊了不少关于三郎的过往,不由有些熟捻了起来。
“阿青你好像不太喜欢人类,那为什么还一直居住在人类的城市里呢?”
袁香儿问。
那位青狐娘子垂下眼睫,沉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在袁香儿以为她不会想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才停下脚步,抬起脖颈看着远处的青山开口,“曾经,我居住的地方有一座很美的山林,山里生机盎然,溪水潺潺。
那里居住着一位力量强大的大人,那位大人特别的温柔,长长久久地守护着一方生灵,便是生活在那里的人类都将他奉为神灵,为他修筑庙宇,香火供奉。”
她回忆起往事,细细的眉眼变得温柔,带上了一丝幸福的笑容,抬起袖子掩住了口唇,“我那时还是一只不懂事的小狐狸,时常溜出家门,发生危险,几次三番都是那位大人救了我的性命。”
“可是有一天,出现了一位十分厉害的法师,他拆毁庙宇,驱赶我们离开,连那位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反而被他被他锁拿在阵法中,强制契为使徒。”
阿青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我也没有能力帮助那位大人,所以只能想办法混居在人类的城镇里,离那位大人近一些,希望偶尔让他听到我的琴音,好排解一点身心的痛苦。”
她抱着琵琶,站在雪地里,细细的眉眼间满是落寂。
袁香儿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她的琴音为什么那么能勾起人们对往日的回忆,只因为演奏者心中深切的怀念和思慕,从她的弦乐中流逝出来,引起了听者的共鸣。
“是什么样的人?”
袁香儿忍不想询问。
“瞧我,还说三郎呢。”
阿青急忙收敛了情绪,勉强笑笑,“我今天是怎么了,这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够过问的事。
京都这里卧虎藏龙,复杂得很,你们停留一个晚上,明日早早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