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大公子回来的那天,莲城少女轰动了一半。
滕仙主带着我果断上了树,叶家也被人群挤得七零八落。只见乌蓬船缓缓靠近河岸,船上的橹夫不慌不忙地摇桨,待见过如此多的人攒聚岸头,便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就抵达岸口。
我的心悬在嗓子眼,滕仙主瞟了我一眼,摇摇头。
叶荨搀着叶母迎上前,身后一群人也跟着围上去。要不是我和滕仙主占领高处,视线早被密密麻麻的脑袋给挡住了。我暗自抱怨叶默怎么还不出来,紧张地攥紧滕仙主的袖口,直到被一掌拍落:“再扯就破了。”
“师父好小气。”我往旁边挪了挪,想跟他清寒的气质拉开距离。
乌篷船的帘子被人掀起,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着露出一只精美的长靴。我屏住呼吸,一颗心怦怦直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华服珠配,锦绣长衫,那只抬起帘子的手缓慢放下,露出一副干净俊朗的面孔。
但不是叶默。
“四弟怎么也回来了?”叶荨朝他欣喜道。
叶晨星眸朗目,抱住叶荨扑来的身子,笑嘻嘻道:“我来看看咱们家的小妹妹。”
就在此时,一个温和从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疲倦,却异常好听:“母亲,荨儿,我回来了。”
叶母擦把泪,抚摸他的头:“回来就好。”
叶晨四处张望:“咱们家新来的小妹妹呢?”
叶默也笑。
叶荨眯眼找了半天,终于揪到树上的我:“这只小馋猫就是。”
我在众目睽睽下,被人逮了个正着。不知滕仙主何时走的,可能一闻风向不对,立马把我丢下了。我嘿嘿一笑,道了句:“初次见面,多多……”
树枝发出“咔嚓”的脆响,下一刻我满脸惶恐的坠落了。
幸好有一双结实的臂弯接住了我,叶默莞尔一笑:“当心点。”
我听到无数少女心彭拜昂扬的声音,还有刮到我身上熊熊的斗气,一看我从树上摔了下来,叶母和叶荨赶紧来瞧:“你唱得哪一出啊,快找医官来看看。”
他们拿我从始至终当亲闺女对待,我不好意思白受这么多恩情,慌忙翻身下来,展示自己身体健康,不用喊医官过来。
叶晨朝我拱拱手:“三姐信上说妹妹活波好动,今天见了果不其然。”
“这是你皮猴子四哥。”叶母嗔笑。
我也拱拱手:“四哥好。”
“这是你大哥。”叶母瞧叶默喜欢的紧。
“刚才多谢大哥了。”我怕叶默说出认得我的话,慌忙行礼。
“五妹好。”启料他似乎没认出我,目光在我脸上短暂的停留后,瞧我腿有擦破的痕迹:“还是回家上点药吧。”
看他略带担忧的模样,我都有点愧疚了:“不碍事。”这边说完,鼻腔滚烫,血流了下去。
要说我和叶大哥的第一眼印象,大概就是我流血了,他被吓着了……
折腾半天,我被叶荨搀回叶家,叶母说我身子虚才流鼻血。我实在不想承认是败在了叶默的美色下,只好说是莲子吃多了上火,叶荨朝我噘嘴,要来打我。
等我回到叶家,发现滕仙主正吃着叶父沏的茶,气不打一处来:“师父何时回来的?”
“一直都在。”滕仙主很淡定。
叶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和:“我们已经吃了好几盏茶了。”
我瞪圆眼睛,见鬼了,刚才跟我一起看热闹的,不是师父是谁。
滕仙主递给我一杯茶:“你也吃点?”
“不吃了,上火。”我捂着鼻子,灰溜溜的走了。
叶家把滕仙主奉为神明般的人物,可我却觉得,他假正经下有颗看我笑话的心。
晚饭时,叶父和滕仙主坐在上位,推茶置腹。我看着坐在对面的叶默,他手拿青釉瓷碗,清俊的面庞,修长的手指,气质儒雅出众,跟白端相比,多了股人情味,少了些运筹帷幄。跟叶莫身上的气息很像。
叶默一抬头,刚好看见我炙热探究的目光:“五妹老看我做什么?”
我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下饭。”
连滕仙主都不好意思了,给我夹了块鸡腿:“下饭你就多吃点。”
叶默被我这话逗笑,也给我夹了鸡腿:“我少年蒙滕仙主相救,才能有今日,滕仙主的徒弟就是我自家妹妹。”
叶母颇为赞同,忍不住又把一块鸡腿放在我碗里:“瞧你身子虚的,得好好补补。”
叶荨和叶晨纷纷应和,一人夹一块鸡腿:“多吃点。”
我望着碗里堆成山的鸡腿,苦笑道:“再吃下去,我就该飞了。”
夜晚屋子闷得透不过气,滕仙主又去和叶父吃茶。
我来到院子,三下五除二的爬上树,一阵晚风吹过,顿时觉得清爽了,靠着树干闭上眼,这些日子没有烦恼,没有算计,烦恼消失得无影无踪。
瞅了瞅四周,没想到这颗树正对叶默屋子,灯光微暖,屏风后面的木桶散发热汽,给屋里遮上一层羞耻的薄纱。男子刚刚褪去里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优美的腰线,我正看得津津有味,他忽然抬头,和树上的我四目相对。
我不觉异样,仍欢喜的朝他招手,转眼才想到自己这副样子,岂不像个登徒子!
叶默脸红了,穿好衣服,走到窗边问我:“五妹在树上做什么?”
我也十二分尴尬,随手摘了颗桃子,蹭了两下往嘴里送:“饿了。”
叶默想到我晚饭吃了七八个鸡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五妹好饭量……”
“之前你在榆城救我,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什么榆城?”叶默一头雾水。
“就是小侯爷被萧山绑架,你偷偷来救我们的那一次。”
“你说的是君家小侯爷杀傅恒生的事?”叶默好像有所耳闻:“侯府与萧山因小侯爷结下梁子,多年来明争暗斗不断,一直没个消停。可这君家小侯爷久居深山不出,一出现就是杀了傩主的叔叔傅恒生。半个月前,傩教以侯府滥杀无辜的名义,不但火烧了小侯爷的青竹小筑,且将侯府一百零八人送上了断头台。此事一出,君候在那场大火中不知去向,小侯爷痛失至亲至爱,眼下又被傩教带走了。”
“小侯爷滥杀无辜?”嚯,真有脸编排。
师父说的对,这世间的道理都被傩教讲了,其他人纵然有理也当无理。
“等等,你说是萧山先绑架的小侯爷?”叶默嗅到不寻常的味道,惊愕的望着我。
我眉眼沉了下来:“萧山先上山绑架了我和小侯爷,还想当着众人面侮辱我,最后小侯爷忍无可忍,才杀了那狗贼。”
叶默震惊之余,又念道:“傅恒生确实贪慕女色,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只是世人都说小侯爷过错在先,落得惨淡的下场实属活该。”
“那是世人眼瞎耳聋,被蒙骗还倒装傻。哦不对,应该说是甘心被骗。”我微微一笑。永远别想叫醒装睡的人。
“你在担心小侯爷?”叶默状似无意的抛出这样一句话。
当然担心啊,只是我这身板能做什么……
我突然感到泰山压顶的滋味,嘴里的桃子也无味,一种难言的苦涩将内心填满。是啊,我能冲进傩宫把君尽瞳救出来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
或者陪他一起送死?那我活到今天的意义在哪?
交谈片刻,我便知道当日救我的另有其人,眼前的正主那会还在大回都述职,就被人冒名顶替了身份,除了白端,还能有谁……
叶默见我在发楞,只好问:“五妹这是怎么了?”
“大哥,我心里有着个人。”我伸手去够天边的月亮,却被撒下的余辉晃了眼:“可他与我,就像隔着天上地下,是我怎么也触及不到的。”
“五妹心思坚毅,我相信你会飞上去的。”叶默说的正色,温和的五官隐隐流转月色。
“我会飞上去?”
“待五妹学成归来,愚兄必会在大回都为你铺好路,助你一臂之力。”
“我没说去大回都啊。”
“你若想站在天上,不受人摆布,只有成为人中龙凤,扶摇直上九万里,才能摆脱受人制肘的处境。”
听闻他一席话,我倏尔醒悟,沉声道:“兄长说的是。”
我和滕仙主离开了叶家。
临别时叶母和叶荨在墙角种了根青藤,等到青藤长成之时,我若学成归来,还能认出这是自己的家。
滕仙主问道:“现在能安心修炼了?”
原来祛除身体的怨念只是幌子,真正要除的是心头的怨念。
我望着雨雾缭绕的简山,头一回心潮彭拜,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