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察觉到师父语气认真,立刻端正地坐好收敛了表情表示洗耳恭听。
“当年将军还未远赴边关在浣州担任都督一职,某日无事便带着我出城勘察地形,没想到偶然碰见有人投护城河意图自尽,将军水性好跟着就跳下去,把人救上来我才看清是个年轻女子。你猜的不错,正是夫人”
听上去倒是像话本里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俗套情节,但结合师父的表情,直觉告诉陆离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因为不知道女子是哪家小姐将军便把人带回府里,待她醒来问她为何想不开,原来女子的父亲好赌,欠了赌场一屁股债还不上,赌场老板知道他有个女儿美貌不可方物便提出父债女还。她父亲以为女儿能嫁个有钱人从此自己也能跟着享福便欣然同意,岂料那赌场老板惧内根本不敢纳妾,将她凌……辱之后扔下不管不顾。祸不单行,女子怀孕了,于是满心绝望下跳了河。”
临渊权当没看见陆离紧锁的眉头,顿了一下继续说:“将军带人去封了赌场,也惩戒了女子的父亲,只是无论如何她一个弱女子未婚先孕处于那种境况往后的日子都会很难过,而腹中胎儿何其无辜?碰巧,圣上一直想给将军赐婚,尽管彼此心知肚明他目的在于想找个工具来更好的牵制将军,但将军屡次请他收回成命已经惹恼了他,如果早晚都有这么一天,与其连累如花美眷葬送幸福,不如做笔送上门的交易。”
陆离何等聪慧,况且临渊也说的很清楚了,他不动声色地消化着自己的真实身世,一时间恍然大悟为何母亲对他那样冷淡。
如此说来并非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不讨她喜欢,而是自己生来骨子里就流着令她怨恨的血,加上长的与她像极,更让她联想到自己是怎么来的,从而增加了她的怨。
“这笔交易堪称两全其美,一来能让女子脱离不堪的环境和命运,二来也能让圣上安心。何况将军并非自私自利的人,他把去留的选择权都让了出来,承诺若日后女子想离开也可以制造她难产死亡的假象再额外给她一笔钱以便安身立命。
次年你出世,边关告急,乌察族内乱结束新首领带着人马频繁出其不意骚扰边境肆意抢掠,导致民不聊生,圣上大怒派将军前去镇压,这一去,就是至死方休……咳咳咳”
大约是说到了伤心处,临渊话音一落猛烈的咳了起来,陆离立刻站起身子替他顺气。
陆离从不曾过问长辈的事,所以并不知道师父跟父亲是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而相识,但依师父所言自己出生之前他就已经在父亲麾下,推算起来两个人至少也有18年的交情了。
难怪五年过去师父至今难以释怀这个噩耗。
“无碍,你坐下听我继续说”,临渊重新挺直了背,面容平静如水,好似方才看架势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另有他人一般。
“你天资聪颖,各个方面俱是一点就通,更称得上是武学奇才,如今心性也沉淀的很好。我自问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这十多年来看着你一天一天长大不胜欢喜,但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归宿……”
某种熟悉的预感使陆离不顾礼数打断了临渊,他语气罕见的凶悍:“什么叫终究不是你的归宿?您就在这里,不教我也没事,每日出去寻欢作乐也好,同他人把酒言欢也好,倦了便回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我在一天这侯府的大门永远是为您敞开的!”
临渊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明显楞了一瞬,随后揶揄道:“怎么经不起夸呢?才夸完陆小猫就亮爪子了?”
陆离气呼呼的没接话,陆小猫这个称呼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来的,据师父说小时候他爱跟猫一起玩儿,府里太大总有防不住的时候所以时常出现一只虎斑野猫,陆离看见了喜欢的不行,哪知道一冲上去把猫追的四处窜就是不跟他玩儿,于是陆离很不开心又生气又委屈,闹了半天还是临渊教他拿吃的来贿赂猫才得以让猫纡尊降贵搭理他一下,久而久之陆离也沾染了些猫的脾性:不爱理人,感官敏锐身手矫捷,黏人起来又让人抵挡不住,因此临渊偶尔会打趣他喊他陆小猫。
眼看陆离不吃这套,临渊只好重新正了正脸色温言安抚他:“师父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天下之大,我想趁着腿脚还利索世道还太平到处去看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离自然松动了,况且师父要做什么他本来就没有资格干涉跟反对,只是临渊为道别做铺垫那一刹那仿佛重演了某个画面,他一时没克制住。
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不能那么自私,师父已经守着他十七年,没道理还要在他身上付出宝贵的时间。
“那您要去哪儿?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临渊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哪里都去,但应该不会再回燕都了。”
陆离半晌无话,表情难掩失落。
也不怪他,任谁突然得知自己一向崇拜的父亲并非亲生父亲,转头又要面临师父要离开的事实,想必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必难过,我相信有缘自会再相见”,临渊顿了顿,“其实你也可以出去游历一番,以你的胆识和聪慧我并不担心什么。在天子脚下出生,于侯府里长大,从小锦衣玉食坐享富贵荣华固然是种福气,但我能教你的实在有限,更多的还是需要你亲身去经历方才更加深刻。
说不定还能结三两知己更是生平幸事,说起来当年我跟将军便是在异国他乡相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身份尊贵,只觉得此人武功高强侠义心肠令人佩服起了结识之心,一晃已经二十载过去了,细想来也不过二十载,如今竟阴阳相隔,可悲可笑”
听见师父又提起父亲,陆离总算接受了事实:“徒儿确实已经耽误您许多时间,再不依不饶就实在太无理取闹了,只愿日后师父一切都好。”
他一字一句皆是发自内心,但有一点却说错了。
临渊眼含欣慰出口纠正陆离:“并没有谁耽误我,一切是我心甘情愿。”
说完他从腰间取下一样东西,陆离定眼一看,是师父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玉柄红绳,刀鞘表面是皮革所制,看上去精巧细致名贵非常。
“在走之前我要把它给你”,临渊没有看陆离,低垂着头把匕首抽出来,轻抚刀身上精细的纹路,“这把匕首名曰‘纵横’,是铸剑山庄上任庄主叶隐锋在世时用天外陨铁所铸,刃如秋霜,可防身用”
陆离接过匕首,翌日临渊便离开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