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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且有仪

夏之信早年妻子病逝后再未续娶,因此并无子嗣,对收一个胡人义女并不在意,但族中对此颇为不满,无奈他早已是天下闻名的名士,因喜欢游学四地,著作书籍,所以门生遍地,声望极大,族中人也干预不了什么。

四个月后,傅行玉与已改名为夏子衿的阿朵兰在夏先生的主持下于青州府成婚。

三月淫雨霏霏的季节,郦殊生下一个女儿,除了眼珠是褐色外,并无其他胡人特点,郦殊心中是微松了口气的,这孩子长得越像中原人日后才会过得更好。楚卫抱着女儿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他看着自家女儿觉得哪哪都好,世间任何孩子都比不上。行玉打趣几句也全然不在意,此时傅行玉与子衿仍是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

孩子满月时,郦殊与楚卫请了夏先生为孩子取名。夏之信抱着孩子念道:“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为孩子取名有仪。

有仪三个月大的时候,楚卫奉命去安阳郡剿匪,此前在夏先生的帮助下楚卫当了青州府的校尉,如今青州府属下安阳郡因长官无能,纵容本地匪患,竟荒唐到被匪徒闯进了郡府衙门,抢走了粮食和本季收来的赋税。楚卫因这一年来武艺高大性格沉稳,几次立了功,很得长官喜欢,因此命他全权处理安阳郡此次的乱匪之祸,打算等他这次成功剿匪回来,便升他为参将。

楚卫来到安阳郡后先是安排人安抚本地被匪徒祸害惊忧不安的百姓,随后命人查清各路匪徒的底细,并寻访本地的乡民细细探查匪寨的地理位置,一切准备就绪后施计逐一击破各路匪盗。然后就是该杀杀,该绑的绑,让功曹记录下此次匪患各方人员的罪行,留后交由新来的长官处理,如今新任命的长官还在路上。

大部分山寨拔除后,山匪都抓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有小部分逃了出来,隐匿流窜在外,楚卫便是带人到乡间各地查访,将那小股流匪抓起来。而后才发现这次匪患竟造成许多孤儿,他们的父母皆以被匪徒杀害。

看着那一张张枯黄干廋的小脸,楚卫也不免起了恻隐之心,他命人拿了点吃食给他们,看着几个孩子吃得都噎住了还不肯停下来。许是刚得了女儿心中格外柔软,他走到一个被噎住了的小孩子面前蹲下,轻轻拍了下他后背,将水递给他。

楚卫刚将脸转向里正,打算问问如何安置这群孩子,突然感到剧痛,他一脸震惊,正看到一把匕首迅速被抽离他的胸口,是眼前的这个孩子,面容惊恐眼中仍然带着一丝狠意地看着他,楚卫一手捂住流血的伤口一手用力将他推开。周遭的人惊叫起来,有人立马上前扶住他,也有人按住想要逃跑的孩子。

楚卫耳中轰鸣,被他的侍卫带着紧急赶路去找大夫,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抽离,每一次呼吸都在牵扯到疼痛的伤口。他闻到了药味,应该是大夫到了正在给他止血,他能感觉到已经来不及了……

“告…告诉…夫人,咳…我…很抱歉…不能看着…看着有仪长大了,咳咳…还有,卫…此生遇到她…娶她为妻,无憾已!”

侍卫告诉了郦殊有关楚卫最后的遗言,郦殊看着怀里的孩子,眼睛无神,脸色苍白,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稚子无辜的脸庞,眼珠好奇转动,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许是孩子看着母亲流泪也大哭了起来,郦殊这才紧紧抱着孩子痛哭出声。傅行玉也搂住正在低声哭泣的子衿,眼角的红痕显示这个男人早在刚得知消息时亦是悲痛万分。

夏之信紧皱眉头,他曾见过不少悲欢离合,更是早年丧妻,却也为这新添女儿的一家三口痛惜不已,妻子失去丈夫,女儿失去父亲,人伦惨祸!

安阳郡传来消息,那个刺杀楚卫的孩子是之前被杀的山匪头子的孩子,他母亲是被抢上山的,他父亲被杀时他外祖父看他还小,怜惜他就将他藏了起来,谁知他竟还是藏了歹心混在孩子中刺死了楚卫。夏之信告知郦殊那个孩子和安阳郡一众皆已伏法。

几日后楚卫遗体运回青州府,办了丧事,这期间,郦殊消瘦得厉害,她几乎滴水未尽。小有仪也常常哭泣,甚至被发现她有时会无声流泪,小脸愈见苍白。子衿看着母女俩,忍者悲痛安慰郦殊:“姐夫在天之灵必不愿看你为他如此难过,更何况有仪还小还需要你照顾,姐夫在时那般疼爱她,你忍心看着孩子如此吗?”

楚卫下葬后郦殊似乎渐渐恢复了精神,她对有仪越加疼爱,子衿以为郦殊是在弥补有仪丧父的缺憾。直到郦殊疯狂地为女儿做衣服,按照她所猜测的从小到大的尺寸做了许多。郦殊是在来中原后新学的缝补之术,针脚并不见得多好看,可她每一日都在认真地做,子衿劝她有仪还小,这些并不着急,日后也可以做,不要熬坏了眼睛。不仅如此,她甚至将楚卫送给他的珍贵珠宝打造了一整套红宝石首饰,说是留给有仪嫁人所用,楚卫一直对未能给郦殊一个明媒正娶的婚礼很是愧疚,索性他自己也经商有道,搜罗了许多珠宝送给郦殊想做弥补。

也是直到此时子衿才发觉了姐姐的不对劲,她害怕姐姐想为楚卫轻生殉情,因此日日提防。有仪周岁时,郦殊给她过完了生辰,将她交给了子衿,还有青州府的房契和一众家财。离开前的那一整晚,她抱着小有仪,给她哼唱戒卢的古谣。

子衿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姐姐,清早只是和傅行玉抱着有仪送别郦殊,并保证这个孩子会如她亲身骨肉般疼爱。郦殊转身离开时,突然听到一声“娘”,她呆住了,回头看着那个孩子,她的女儿,她的有仪,又一声“娘”响起,她往日里都是教她学着对楚卫喊“爹”,子衿却时常指着姐姐教小有仪喊娘,这声“娘”是有仪第一次喊,郦殊很庆幸她听到了。

她只是看着有仪,没有理会她要抱抱张开的小手,转身拭泪上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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