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千落摇头:“没关系,反正又没有什么,只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那哥哥你等我一下。”
“好。”
两人携手来到祖坛,一颗十人环抱的大榕树屹立于祖坛中央,郁郁葱葱的树枝让人难以窥见其中的秘密,水千落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饶是她,这么反反复复地来这里也觉得有些敬畏。
两人一起走到祖坛中央,水千落伸手抚摸着榕树,一声苍老地叹息响起,千落蹙眉,继而收回了手,转身看着水芜淏,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相信:“你做了什么!”
水芜淏皱眉,没有说话,他回头看了看族中的管事长老:“勤叔,这是什么意思?”
周围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执棍而立的壮汉,水千落在他身后低声哀求:“芜淏,不要!”
被称作勤叔的老汉站了出来,看上去头发花白,估计已达知天命的年岁,却依旧精神矍铄,他开口:“我们不知何时开始,族中的寂人能够代替族中女子出嫁别族了?所以想来问一问您,到底是族制已改,还是有些人别有私心了。”
水芜淏冷漠地看着这群或疑惑或愤慨或心怀鬼胎的人,唇角勾起,邪魅而又冷血地笑道:“怎么?难道族制有言,身为寂人就没有男欢女爱的权利了?”
这话说的忒直白了些,把本来打算先发制人的老人们问的脸色发青。
水千落一时不明情形,不敢妄加开口,可有些人却不愿意这么轻易的放过她,族里一位女子开口:“寂人本来就不该出来,她就应该守着祭苑,直到死去,你看前面的那些寂人,哪些人不是为了族里人守了一辈子,为什么她就不行,她凭什么能够出来,她如果嫁人了,那以后的寂人都要嫁人怎么办?怎么还会有人乖乖地做寂人!”
水千落一时愣住,她抬头看着那名女子,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水芜淏挡住她,长呼了一口气,指了指那女子:“拿下。”
勤叔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拿着棍子的壮汉就把那女子压下了,嘴里还塞了布条,只能听见她呜咽的声音。
勤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早有准备!可你也不要忘了,你是一族之长,你能为了这个女人背弃自己的族群吗!”
水芜淏抬眼看他:“勤叔您今年贵庚?快五十五了吧?您老来得女不容易吧。”
勤叔怒眼相看:“你到底想说什么!”
“将水家剩下的八个分支的掌管信物交出来。”
水千落抬头看着一脸冷漠说完这句话的哥哥,轻轻地摇了摇头:“芜淏!”
“你休想!你暗中夺权的事情,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年你为了花草木一族做了不少事,可你别忘了,那些都是你该做的!你现在还想要大权!我劝你想都不要想!”
“是啊!族长为何一定要护着这个女子啊!”
“她到底是谁家的女儿,为什么族长这么维护她?”
“不知道啊!”
“真是反了天了,居然要为了一个寂人违族制!”
……
喧闹的声音让水千落明白了什么,她背靠大榕树,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兄长,微笑:“我不怪他们,不知者不罪,哥哥,和他们没有关系。”
水芜淏没有回头去看她,他的心,三千年来以为已经冷酷到不再有丝毫触动的心受不得别人如此说她!
“架!”一声沉声,壮汉押着呜鸣不止的女子和勤叔走向祖坛边缘的一处阵法上。
水千落沙哑着叫出声:“芜淏!”
水芜淏依旧没有回头,深沉的声音让水千落不由地害怕起来:“落!”
两人被扔在阵法上,瞬间,赤红的火焰从阵法上涌现出来将两人裹挟其中,被火焰灼烧的尖叫声惊醒了目瞪口呆的众人,一时间,所有人都惊慌逃逸,口中大呼疯了疯了,族长疯了,原本晴明的月空中,乌云积聚,遮住月光,让火焰的光芒更加耀眼,突然一道雷电劈向祖树,水芜淏感觉自己被一双手狠狠地推开了,匆忙之下稳住身姿向后看去,大榕树没有被雷电劈中,而树下的人影却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他的心突然的紧张起来,他大声呼唤:“千落!过来!快过来!”就像很多年,他诱引年幼的妹妹,唤她同自己一起进入那个洞一样,企图温柔地带着她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
但是她却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的反应,水芜淏开始慌乱,他想上前去拉她回来,不让她一个人走远,第二道雷落下,撕开了阵法的口子,阵法中的赤红火焰瞬间沿着祖坛的四周围成了圈,把所有人困在祖坛里面,紧接着,四五声雷电声响起,那一瞬间,水芜淏心想那一定是假的!四道雷电同时劈在水千落身上,生生地将她压跪了下去。
水芜淏大喊:“千落!”
可她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跪在地上,左手撑地,右手握成拳,伸出中指,在地上写起了字。
水芜淏瞪大眼睛看着那根被磨出白骨的血肉模糊的手指,跪在地上大吼:“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千落满头是汗地用中指在地上写写她最擅长的小楷,这是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被兄长逼迫着练习的,在后来许多的寂寞时日里陪着她打发了时间和孤寂,可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这种字,一笔一划就像是深深刻在灵魂上一样,疼得自己无法言语,她甚至已经看不清自己写了什么,从指尖传出来的疼痛让全身都难以忍受,可她停不下来,就像是身后有雷霆万钧般的压力逼迫着她,一笔一划写完她这辈子最后一次传达天命的判词。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天星不转,花草将枯。
十六个混杂着血与白骨的字自动地拔地而起,绕着一道灿白的雷霆悬空而上,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读了出来,而后,深深地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心头,十六个字沿着雷霆而上,雷霆却又追逐着十六个字回向天空,乌云再次积聚,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冲洗着大地上的罪恶。
水芜淏看着千落剧烈地抖着身体,却强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哀伤浸裹着无奈,像是突然长大的小女孩对着一直玩闹的兄长突然有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包容,水芜淏强撑着自己走过去,却有一个人走得更快,那人一身红色绣衣,在大雨滂沱的夜里更加鲜明。
水千落觉得又冷又疼,她从来没有这样离世过,这109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样疼过,她被人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温暖的怀抱,让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是谁,可是太疼了,疼得她连睁开眼睛都没有力气,恍惚间,她想起了那株还没长出来的花苗,不知下一次回来,她是不是能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