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一些意外。
赡思辛的降生,就是一个意外。
因其父饱受不育折磨,他非常珍贵;因继承其父一双异瞳,他非常|变|态。
异类生来就该征服天下,否则便不配命运所给的磨难。他从小被父亲灌输这样的思想。
他奉之如金科玉律。可是后来,另一个意外发生了。
这个意外只因与他性别不同,便不必为自己的出身平反,而全然只需享受父亲的宠爱。
这不公。
他忍不住诘问上苍:我为什么要有一个妹妹呢?
后来父亲说,是因为寻芳令。纪氏祖辈深谋远虑,将暗卫与兵马分开,须由一对兄妹继承,降低了谋反的机率。
这是天赐的良机。
是良机,亦是考验。纵然这妹妹愿与他共谋大计,一旦天下大定,她总是要嫁人的,寻芳令若与她一起嫁过去……
这条路本就千难万阻,他不想再平添风险。
他不禁想,若是……她嫁我呢?
胡|人|百无禁忌,汉人却忌讳这个,她毕竟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怎会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的亲哥哥?
这在她眼里,该是十分肮|脏|的吧。
于是驯服她的第一步,便是让她亦变得肮脏。也许是最开始那一抹嫉妒在作祟,他让许多人碰了她;又也许是天良未泯,他终是没让任何人真占了她。
她从前就是个只会撒娇的小女孩,可爱,亦无趣;可她入了泥潭之后,发现自己的异瞳之后,却变得有趣起来。
他让她经历与他一样知晓秘密的惊惶痛苦,看着她越来越有趣,或者说狡猾,从某种程度上给自己的变|态|找到了借口——你看,遇到这种情况,谁都会变成我这样。
她好似他的一个分|身,又好似他的一个泥人,他努力把她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她果然越来越像他,却也越来越不像他,她看似谁都不信,仍交到了真心相待的朋友,那抹嫉妒又冒了出来,他让她明白不听话的代价。
于是她的舞姿里,又多了一丝悲伤。
他每一年都抽出时间去看她跳舞,看她跳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能吸引人的目光。同样是在教坊习舞的官家小姐,旁人的笑里或是冷嘲,或纯然成了谄媚,只有她笑得那么干净,眼底却有伤痕。看久了忍不住去想,这姑娘究竟费了多大工夫,才能忘怀自己的处境,寻出一星半点的乐子,让自己开心一点。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觉得此生只可尝苦,却有人给了一丝甜的可能。
他忍不住去探究。
他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投注这样多的目光。
他好像有点儿喜欢她。
他心生恐惧,在将她送出去的前一年,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他怕一看,就舍不得了。
他是王允,将亲妹妹训练成貂蝉,为了除去那对父子。
在此期间他亦不曾亲自去看她。她的消息都从诸梁台那里得来。她成长得超乎他想象,竟然找回了自己的身份。那对父子虽生嫌隙,毕竟出自天家,看重利益总胜过她,她吃了许多苦,流了许多泪,他忍不住去瞧,却不敢触碰。触碰意味着相惜,他不想看见软弱的她,更不想看见软弱的自己。
她果然越来越坚强,顺利继承了寻芳令。
寻芳令已然引起元氏父子注意,不宜再留在国内,又因一点私心作祟,这一次他一定要带她离开。
可她实在太倒霉。想杀她的人都凑到了一块儿,几人合谋竟险些要了她的命。那是他第二次,在想杀人的时候暴露了异瞳。
自从第一次发现异瞳伴随杀|气而现,他便不曾再犯同样的错误。
失态便该隐忍,已成他的习惯。到了西凉,他亦不曾待她多好,明知此时该博取她的好感,却竟更习惯忍受她的刁难。许多年过得都像一潭死水,这把刀就这样扎在心口,疼痛,却鲜活。
他想引她共沉沦,她却只当他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她是这样贪心,总向旁人索取温暖,亦享受作恶的快感;她说她爱那个厨子,他却觉得她根本不懂爱……
其实他也不懂。可他知道,恐怕此生都得不到她的爱。
得不到刻骨的爱,就去拿刻骨的恨。总要成为她一生都忘不掉的人。
阖了双目,俯身印下一吻,却在额头。
微不可察地蹙眉,她犹装醉:“水……”
他亦渴,百爪挠心。刚攫住那水润的唇,耳边却已响起杂音:“君后!!”
尚宫黄芪料错了一件事。抱病告假的原主子并非默许这场交易。他暗示君后来|捉|奸,冒着传出兄妹|乱|伦的风险,也要绝了儿子的心思。
赡思辛霎时明了其中关窍。好在君后饮了不少,闯进来时他刚藏在了床底。
纪业在君后的酒中加了催|情|药。
他的神志已不甚清醒。掀开床帐一瞧不见奸|夫,唯见色|若|桃花的女帝,欲|望|自眼底翻涌而出,胡乱扯了扯自己的衣裳,便翻身上|了|床。
黄芪刚收到原主子的命令。悄无声息地出现,再悄无声息地将赡思辛带出去。
他走时回望一眼,双拳握紧又松开,右眼褪去蓝色,眼角余温犹在。
第三次了。
从来都与天命争。却原来有一些事,注定争不过天命。
床帐中君后直起身来,与女帝对视,后者目色清明,笑意宛然。
他有时恨她,有时又恨自己。明知是算计,终究丢不开。
此局试了三人。一是对她心怀不轨的渣哥,一是意欲阻断|此|孽的渣爹,一是无法坐视不理的自己。
他倒要问一问她:“我不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