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人还记得前朝的旧城郭的样子。
那时候,蒙州尚且远离战火,还算安宁富庶。城郭环山,有江水穿城而过。
入秋之后总是会下几场雨,之后,就渐渐凉起来。黄昏时分,市里坊间的人们陆续归家,邻里们问候,都会聊起远方的战事。
街巷里,孩童们举着木棍嬉戏而过,他们唱着欢喜的儿歌,不懂大人们脸上的忧虑。
童稚的声音穿过夕阳下的长街:“天青海碧,太平和气,龙凤昌懿,花开并蒂。”
少年生得有些瘦弱,穿着月青布袍,黑色夹袄略有些宽大,露出细细的脖颈和手腕。他绕过了跑出巷口的孩童。怀中护着一个绸布裹好的物什,小心翼翼走着,穿过街巷,过了石桥,便隐约听得管弦呕哑。
不知是谁的马疾驰而过,少年来不及躲,一回身,撞到桥头栏杆上。怀中物件依然护得完好,只是他的额头显出一小片青紫色。他抖了抖衣服,抬头看去——眼前绿云红雾,繁花似锦。
春水楼,蒙州城远近闻名的富贵风流之地,
“小公子,快进来坐坐吧。”红巾绿袖一拥而上,扑面而来的笑声和甜腻的脂粉香气。他就这样被拉进了花厅。
落得如此地步,也是有些荒唐。他心中苦笑。
容子修此生,好似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是蒙州前任太守的独子,家境优渥,父母慈爱,还有两个妹妹。几年前,六岁的小妹在去看花灯的时候失踪了从此,他的母亲就像失了魂一样。家中境况也越来越糟。不久,父亲在官场失了势,只身被贬黜边地。宅院家财都充了公。母亲不久一病不起,他和二妹还未及冠,就要支撑起来家。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他要为筹措母亲的药费。
“公子,这块玉您可喜欢。” 子修将玉捧向一位醉醺醺的男子。
那男子似乎没有听到,子修有些局促,又问了几个花厅里的人。却无一人抬眼看他。
他在那立了半晌,又对着刚才那位男子重复了一遍。
“公子,这块玉您可...。”
“滚!”
男子显然喝醉了,借着酒劲儿,将手中的酒杯砸到他脚下。
花厅顿时安静了下来,乐曲声戛然而止,舞女们停下摆动腰肢。满场的姑娘和脂粉客,都同时看向了花厅中央,这个呆立的少年。
开始有窸窸窣窣地议论声,低笑声。 “这书生真滑稽啊,呆头呆脑的。还敢跑到歌楼里。”“我认得,这好像是前太守的麒麟子,富贵体面人家,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啊。” “怪不得呢,只怕那旧任太守管得太严,小公子怕没见过春水楼这场面吧。” “落地凤凰不如鸡,若再不好好学学赚钱的手艺,这以后日子啊...难咯。”
少年此刻,只能不知所措地立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握着那块玉。
突然,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抬头对着人群朗声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今日家母急需些钱财买药,晚生是来卖玉的,而非乞讨。如若有公子愿意买玉为晚生救急,定当不负!“
楼上的贵宾厢房里,有人正隔着水墨屏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朱儿,你过去。” 一个声音低低地说。
他身后,一位红衣女子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道了声“好”,蹁跹走下楼去。
很快,花厅里的人目光都转向了这位红衣女子。
面如芙蓉,眸若秋水,令人都无法移开视线。
花厅里又开始了一轮交头接耳的议论。“这就是春水楼的头牌,朱颜姑娘吧。”“就是远近闻名的朱颜?第一次见,果然名不虚传呢。” “听说若不是达官显贵,朱颜姑娘从不接待的。上次俞明府就碰了钉子。” “是啊,魏郡守的公子几次询问,都未得佳人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