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不好也无妨的,明晚家宴的乐师很多,你去凑个数就好了。”花嬷嬷说着,又转向了宋易书说:“宋公子这女子裙衫就不用再穿了。但是公子《春和引》弹得甚好,就麻烦您教教这个小妹,临阵磨刀,让您费费心。 ”
宋易书也很好说话:“只要钱不会少,包在小生身上。”
“哈?”初一连忙推辞,“我可不行,会给大家丢人....”她说着,看见了从楼上走下来的朱颜,便狠狠得给朱颜抛去求救的眼神。
“花嬷嬷,不是我家小妹不肯帮忙,她的琴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朱颜走过去道。
“两位姑娘,就算给我个面子。”花嬷嬷面露难色。
“明日春龙节府宴有贵客,关乎老爷面子。老爷点名要咱们表演《春和引》。朱姑娘知道,《春和引》是宫廷乐曲,极讲究排场形制,要众多女乐师同时演奏,琴师就要五名。我本以为弦霜病好了可以充数,就没急着找乐师,谁料她......现在咱们歌舞坊女琴师只有四位,让我怎么办才好。” 花嬷嬷真的急了。
朱颜看,这事实在推诿不掉了。“既如此,明晚就让小妹出次丑吧。” 她说。
“但是花嬷嬷,我有一个请求。我家小妹没见过世面,难免紧张。若要小妹去,请务必给排在舞台最不起眼位置,以纱巾遮面。”
初一只觉得自己被人三两句话就卖出去了。心里想着自己那呕哑嘲哳的琴艺,怕是让人当耍猴看。
而宋易书却抱着琴,用满满的诚挚目光迎了上来。“来,初一姑娘,小生既收了钱,一定会让你学会的,至少是滥竽充数得不留痕迹!”
“宋公子还真是多才多艺。”
“容姑娘别担心。家母曾是南韶宫中的乐师,小生幼时跟着学过,琴艺尚可的,《春和引》这首曲子小生是很熟的 ! 没想到小生这份琴还有朝一日派上用场。” 宋易书说着,一脸喜悦。
“.....宋公子可否先换身衣服.....这身柳绿色裙子,着实有些碍眼.....”
次日晚,府宴。
以往的家宴演出,初一是在后台打打杂,打点衣饰,端倒水的。也偷偷瞥过几眼宴会厅中明亮华丽的舞台,却从未走近过。
这次陈府的家宴,却比往日更隆重,舞台装点得流光溢彩。
花嬷嬷让大家打起精神,老爷这次的府宴很看重。近日,府上有贵客远道而来,据说是皇亲国戚。这次府宴本是庆祝春龙节,却恰逢那贵客的生辰,更是怠慢不得。
初一记得守门的老爷爷说过,这两年战乱,陈家趁机做起了兵器生意,各国各党羽,来者不拒,发了横财,也结交了不少皇族贵胄。
说是“结交”,也也可以说,是沾惹吧。
正想着,花嬷嬷过来提醒:“小妹,别发呆了,你们马上要上台了。”
乐师们排成一列,恭敬地走上前去低头行礼。排在最末的小琴师带着面纱,抱着琴,紧张地手心冒汗。
初一看见,一位锦衣老者坐在宴席中间,想必,他就是这个庞大府邸的主人,陈老爷。
“二皇子远道而来,寒舍蓬荜生辉。今日佳节,恰逢二皇子生辰,老夫准备了些歌舞助兴,不比宫里的舞乐,二皇子权当笑柄吧。” 陈老爷恭敬地对席上的人说着。
“陈老爷谦虚了,陈府家宴如此气派隆重,晚辈也长了见识。”朗越的年轻男子声音,来自宴席上座的那个贵客。
初一总觉得,声音有点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哪里。抬起头望向那个人,却被前面的乐师挡住了视线。
“你们各就各位,献乐吧。”领头的花嬷嬷说。
一声磬音。接着是明亮的竹笛,像划破寂静的鸟雀,琴声与箫声也起了,婉转悠扬,宛若浮云散去,春江水暖,鼓声打底,就像阵阵雷声,细雨润物。
戴面纱的小乐师,昨日在宋易书的教导下,才刚刚把琴谱练得七八分娴熟,幸而在技艺高超的一众乐师的配合和带动下,放下了紧张不安,竟然也渐入佳境。
“春和引?陈老爷,真是有心了。”刚才那位贵客说。依旧是很熟悉的声音,朗越锐利,带着千钧之力。
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声音——
仔细想,似乎是很遥远了。
扑面而来的记忆里,带着惊惶,恐惧,和怨恨,沉重得不敢拾起---是他?!
初一不禁抬头,看那个人,却是一张更熟悉的脸。
她从来没有把这张脸,和这个声音放在一起过。
岂止是吃惊,是被深信的人欺骗的感觉,心中翻腾着失望和悔恨。
弄弦的手,嘈嘈切切的乐声如同潮水,暗流汹涌。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
“嘣!”
舞台角落,巨大的声响。
乐声戛然而止,座上宾客,鸦雀无声。
角落里,带面纱的小琴师的手,还在半空颤抖着。
琴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