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文小榭里,被拎来给靖王殿下诊脉的老太医第三次把两指搭在沈宁的手腕上,眉头越发紧皱。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小孩儿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回殿下,这位小公子真的没有着风寒,也没有发热。”老太医颤颤巍巍,被他追问得头疼,“臣已经诊了三次脉了,不会错的。”
许景明也把手搭在沈宁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确实没有发热。
“……可他刚才分明就冻着了啊。”许景明怎么也不放心,“冻了好一会儿了,刚才身上还冰凉呢。”
老太医心说只是冻了一会儿而已,要是这么娇气就生了风寒,这小公子怕是就活不到现在了。
南苑里的人么,没人疼就得自己适应,只是冻一会儿反倒比常人更不容易有事。
——早就都习惯了。
沈宁小心地扯了扯许景明的袖子:“殿下,小宁没有觉得不舒服。”
许景明的眉头比被为难了一早晨的老太医皱得还紧。他看了看沈宁,又看了看旁边的太医,无奈松口道:“……罢了,要是觉得哪儿不舒服记得跟我说。”
沈宁忙乖乖点头。
“您老若是不忙就先在这儿待会儿吧。”许景明转头吩咐俞任,“让人带太医下去歇着。”
俞任:“……”
我的好殿下诶,您当这儿是靖王府呢,说留太医就留太医
但可能是干太医这一行的都比较有眼色,老太医连一点异议都没有,自己提着药箱就出了门,腿脚干脆利索,走得比俞任都快。
许景明在钱袋里翻了翻,抽出了两张银票递给沈宁:“这个你拿着,一会儿你去给那个烟儿也好,直接找管事也好,给他把身契赎回来。”
沈宁捏着手里的银票,语气犹疑:“殿下您……您要替他赎身”
许景明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是误会了,笑了笑解释道:“昨儿李立新被你下了面子,可说到底也算是那个烟儿引起来的……他那个人,心眼小,跟他又有旧仇,肯定是要找补回来的。”
许景明思虑周全:“现在还好,我在这儿他不敢来闹,可过一阵子我带着你去江南了,留那个烟儿一个人在这儿,不净剩受罪了么”
沈宁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给他赎身要多少银子,这两千两你拿着去,怎么也够了。”许景明慢慢地道,“剩下的你就都留给他吧,当盘缠,让他往远处走,别留在京城了……或者等几天,让他跟着咱们去江南安家也行,正好你这几日还能再跟他说说话,省得突然走了,你再舍不得。”
沈宁听他想得这么周全,又想到自己刚才还险些误会他是要接烟儿入府,讪讪地看着手里的银票,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这事,这事怎么能让您出银子啊,小宁这里有……”
“你那点儿自己留着零花吧,”许景明失笑,“谁出不是出,又不多——只是我出面赎了人再把他放走了,这话传出去了好说不好听,这才让你去……跟管事说的时候就说是你自己攒的银子,别说我给的了。”
沈宁想了想,还是抿着唇摇了摇头。
能赎身对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来说算得上是最大的幸事了,沈宁也不至于不懂事到自作主张把这样一件好事给烟儿拦下来。不论为什么,那都太自私了。
只是旁的什么都好,赎身这件事不一样。
用了谁的银子,就算是谁的人了。
虽然知道许景明并没有其他意思,甚至知道他愿意出银子为烟儿赎身也是为了自己,可沈宁还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沈宁低头抠着银票的一角,犹豫道:“殿下,您之前给了小宁不少银子,够的。”
“够了你也拿着……”许景明话音一顿,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毫无破绽地转口,“——拿着,就当给你零花了,自己存好了。”
沈宁看着他笑吟吟的样子,脸上突然红了起来,不大好意思地低了头。
“小醋坛子……”许景明莞尔,揉了揉他的头,“给他赎身的银子你自己出,我不跟你抢了。什么时候让他走你也自己拿主意——都听你的,成不成?”
沈宁只觉得更不好意思了,攥着那两张银票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又被许景明拉了回来。
“你这脸皮也太薄了,我说什么了你就跑……”许景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披件衣服去,今儿外头凉。”
沈宁忙答应了一声,伸手拽了件披风搭在身上,一边系着带子一边往外走,面上的兴奋压都压不住。
许景明也不拦着他,等他出了院子又吩咐人把太医再叫回来。
重新被叫回来的老太医没有一点儿意外,甚至没等许景明开口就主动递了份脉案过去。
“小公子的身子底子糟蹋得不轻,脉象虚浮,气血亏损得厉害。”老太医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里子已经虚透了,现在年纪小看不出来,等再过个十来年可就要受罪了。”
——前提是要有命再活个十来年。
医者仁心,老太医心中悲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您说他常日里手脚发凉,应该是寒气入体,想必是冬日里浸过冷水——或者是直接在雪地里跪过。殿下也知道,南苑这种地方向来是能折损人的。”
许景明死死地皱着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