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掷地有声,立刻震慑住了她。
冷千山看她消停了,将剪刀的刀柄翻过去,挑起丛蕾背上那块汗涔涔的布,他小心翼翼地对准布中间,将那条泛黄的裹胸布剪开。
丛蕾的后背雄浑宽厚,半点美感也无,冷千山无意间瞥过她的胸侧,赶紧别开眼,怕自己会长针眼。
丛蕾听见剪刀的嘎吱声,意识到冷千山在干什么,她不敢挣扎,身上忽冷忽热,手惘然地捏着枕巾角,漫长的煎熬过去,冷千山把那块湿透了布扯下来扔进垃圾桶,粗暴地给她把被子盖上。
丛蕾忽然流了眼泪。
她的泪水喷涌而出,来得气势磅礴,压抑的哽咽声像一条受伤的狗。冷千山错愕地扳起她的脸,只见她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皱紧了眉。
“你哭什么?”冷千山问。
丛蕾哭得更大声了。
“不许哭!”冷千山心烦意乱,“哭个屁!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怎么你了。”
丛蕾张嘴一口咬在冷千山虎口处,她下了狠劲儿,仿佛要将他扒皮吃肉,纵使冷千山的手硬得像块钢板,也被她咬出浅浅的血丝。
冷千山抽出手,掐住丛蕾的下巴,把她的嘴掐成了O型,他怒火暴涨:“再咬,我他妈揍你了!”
丛蕾披头散发,激动得想扑上来打他,说是血海深仇亦是可信的。她平时端着一副与世无争,看破红尘的模样,让冷千山总爱去招惹几下,不料她发起疯来会这么恐怖,像是被鬼附了身,让人瘆的慌。
丛蕾嚎啕大哭,是种小孩子耍无赖的哭法,嘴张得老大,冷千山都能看见她的扁桃体,冷千山被她哭得脑壳疼,若将她抛下又有违人道主义精神,他假意咳了两声,和她讲道理:“你到底哭什么?你第一次来月经卫生巾还是我给你买的。就算害羞,至于搞得跟被强.奸了一样么?”
丛蕾初潮始至,冷千山对她还没有这般恶劣。她知道内裤上的血迹是女孩子长大成人的象征,却不知道如何处理,冷千山亲自去买了卫生巾,把她带到冷奶奶那儿教她怎么换。
那时的她还不懂,这世间最让人伤心的事,不是冷千山对她好,而是真的好过。
丛蕾的哭泣有如魔音灌耳,极富穿透力,冷千山不堪其扰,他的字典里没有“冒犯”两个字,着实找不到丛蕾的哭点在哪里,一筹莫展地揉着太阳穴,软下语气:“不就是快布么,你要这么喜欢,我再捡起来给你裹上成不成?”
丛蕾往上头疼欲裂,往下腹痛难忍,冷千山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丛蕾情绪溃败如山倒,哭吼道:“你老是这么自作主张!你凭什么!”
那是她的布!那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见不得人的心思,他就这样赤.裸裸地给她揭开,将她的耻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丛蕾自认自己从小尊老爱幼,不偷不抢,未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苍天偏偏要派冷千山来惩罚她,偏偏要让她这么倒霉?
他们鸡同鸭讲,宛如串了线的电话频道,冷千山仍不能理解她的悲怆,认定她在无理取闹:“连我都知道你把……那儿裹着容易生病,老子为你好还成自作主张了?!你个没良心的肥猪!”
丛蕾歇斯底里地说:“我生病也不要你管,当猪也不要你管!与你无关!”
她受够了他!
受够了他日日夜夜把“胖”“肥”“猪”等字眼挂在嘴边,以引申暗喻对比等各种形式排列组合,不断提醒她的丑陋,将所有险恶的话按在她身上而不顾她的感受,还好意思说他为她好?!
“你当老子爱管你。”
冷千山火冒三丈,扔下她往外走,索性让她自生自灭,脚刚跨出门,后面又传来丛蕾撕心裂肺的喊声:“我告诉你,我死都不要再给你洗袜子!”
*
因为她的这句话,冷千山没走成。
他坐在客厅里抽了一支烟,耳边是丛蕾断断续续的哭声,他最烦女生哭,更烦丛蕾哭。丛蕾从小就爱哭,冷千山向来都是给她塞个奶嘴了事,现在这个方法行不通了,不可能去给她把嘴堵上。
冷千山有种老父亲般的迷茫与无奈,这些年他一把屎一把尿将丛蕾“养大”,他学会独立吃饭不久,就担负起了喂丛蕾的职责,丛家父母不负责任,丛蕾总闹着要找爹妈,他为了哄她,抱着她一遍遍从街头走到街尾,买的零食自己舍不得吃,都攒下来拿给她,她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过是让她洗个袜子,她就能委屈成这样?
忘恩负义的东西。冷千山掐灭烟,抱臂倚在卧室门前,丛蕾蓬头垢面,一抽一抽地打嗝,顶着个乱糟糟的稻草头,丑得令人发指。冷千山眼不见为净,把被子拉过她的头顶遮住她的脸,又找了件睡衣给她:“换上。”
丛蕾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穿上睡衣,她万分痛快地发泄了一场,愤怒在热泪中被消弭融化,徒留下一片浩瀚颓废的空虚。她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缓慢地调整呼吸,冷静了一些。
他们谁也不和谁说话,冷千山坐在旁边守着她玩手机,时不时给她换热水袋。
窗帘被拉上,房内光线昏暗,止痛药药效发作,丛蕾眼皮渐沉,迷迷瞪瞪的,慢慢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