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州外郊,十月下旬,多冷冽细雨。
官道两侧开了一簇一簇的野木槿,沾了雨后皆丧气的垂着头。一阵车轱辘响,待再看时,木槿却已经被踩残,委落在泥污里。数条车辙延伸开来,终点处是几个布衣仆士和一辆歪斜的马车。
周隶撩袍下马,一脚踩到烂泥,他深觉晦气。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后背突然就激起了一阵冷汗,风过后冷汗一干,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栗子。偏巧这时天上又开始下起冷雨,他心里打起鼓。
一抹黑影从天际飞过来,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马车的扶杆上,帘子里伸出一只戴着玄色护甲的手,软甲有磷,泛着冷光。黑鸦落在护甲上,低着头温顺至极,嘴里衔着一串紫红色的浆果。
周隶走近:“大人,此道常年失修,加上近来雨水频发,车轮陷进了泥坑,一时半会是拔不出了。想要再行,需得向城里支些熟悉劳力来,要等些时候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帘子后传出来,周隶正奇怪,陈翛却已经撩开车帘,直接走了出来。周隶赶忙上去为其撑伞,陈翛却挥了挥手。他单手挑起披风上的帽子,俯身直接踩在泥坑里。周隶只得收了伞,跟在他后头。那只黑鸦就这么盘旋在陈翛周身,不高不低的飞着,扑棱着翅膀。
陈翛挑了一匹马,轻巧的越了上去,他拉了拉缰绳。周隶皱眉:“大人是要独自进城?这不妥。”
陈翛侧首,温柔的抚着马的鬃毛,道:“只这一次也不行?”周隶噎住了,他低头颌首:“属下不敢。”
陈翛脸上却没什么笑容:“你早些回京,那边的事情也要打理,最多来年二月我便回了。”
周隶不说话,陈翛知道他的脾性,也知晓他是出于好心,便耐着性子对飞在半空的黑鸦抱怨:“你瞧瞧,一个个都非得与我作对。”
周隶只得退步,他深知陈翛的性子,也不多话,只作揖道:“既然如此,大人务必要小心谨慎,若有事,便让黑羽传信回京,好让属下第一时间知晓。”
陈翛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在马背上转头,一滴雨落在他的眼睫上,顺着鼻梁落下。“陈家之事如何了?” 奈何周隶正转身离开,陈翛的音量不大,故而周隶没有听见。没得到回复,他也没什么神色变化,反而自嘲一笑,似乎为自己方才问出的问题而失笑。
车马倒回容易,陈翛看着周隶带着马车远去,有一瞬间的失神。陈翛看着黑鸦,失笑:“今儿是怎么了,连你也不快?”黑鸦叫了一声,落在他手上的护甲上,陈翛看见它趾骨间的泥渍,仔细辨认,发现有血迹。
陈翛解下护甲,勾放在佩绳上,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十分匀称纤长,近乎于软玉雕琢。手上戴着副手套,几近透明的腾云纹络盘旋在丝线上,远看上去,像是长在手上的淡色图纹。黑羽刚想落在他手上,陈翛抬眼,用余光挑了它一眼。黑羽立刻抖了抖翅膀,飞开了。
陈翛盯着远处,心情还算是不错:“腐肉少碰,惹了腥味道轻易除不掉。”
黑羽像是听懂他的话一样,在空中飞了两圈,远遁而去。陈翛拉紧缰绳,马蹄溅起成片的泥点,偌大的外郊只剩一个被风灌满的衣袍。
寻常时候,胡商和越商往来频繁,是以待得陈翛离去之后,官道上又出现了一批接着一批的走商人。可能是不熟悉地形,又有一个车队陷进了泥坑里。
满脸青黑的商贩下车,冷雨打在脸上,他抹了一把脸,走在后面推了一把车子,却是徒劳无力。胡商呸了一声,自认倒霉。
他掂量着时辰,吩咐手下人先一步到城里叫些拉车的壮汉,自己在这里守着行装。
雨来的快,停的也快,胡商踱步行至旁边的山林,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方便。他刚系上裤腰带,冷不丁看见一个白花花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