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晚很清楚,这个世界是人鬼共存的,而自己,则是活在黑暗里的肮脏的鬼,即使哪天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惋惜。
顾月沉的面容依然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那曾是他炽热的爱恋,也是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霜雪。
说来讽刺,他生而为鬼,却爱上了一个斩鬼者。他不知道顾月沉是否对他有过真心或是爱意,抑或只有纯粹的利用,以鬼为刃,刀指同族。
试问,持剑者会爱上自己手中的那把剑吗?
剑坏了,丢掉就好了,再重新换一把,毕竟只是器物罢了。
沐晚就是被顾月沉丢掉的那把剑。
*
其实两人在日轮之城惊鸿一瞥之时,沐晚并不知自己是鬼,不然也不会与顾月沉走近。当时他的记忆总是有缺损,忘记了以前的很多事情,也不通为人处世之道,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被顾月沉忽悠的团团转,为他拼命为他奉献为他动心。
他眼中的顾月沉对其他的下属态度都很一致,因此总是以为自己也许在顾月沉这里是比较特殊的。这话倒也没说错,毕竟他是鬼。而且是很强的鬼,不惧日光,这让沐晚自负于自己的实力,自己不会轻易被杀死。
沐晚知道,他从来都不恨顾月沉那一剑的绝情,他将手放在顾月沉留在他胸口上的伤疤上,他只恨自己为何生而为鬼,为何需要靠摄入人血活下去,他恨做过的那些无法原谅的事的自己。
他不喜欢杀戮,有的同族喜欢看到猎物被血染红的样子,并称之为美学,但他只觉得恶心。于是,无论是在人族,还是鬼族,他都是异类。
他从小就很厌恶鬼族,厌恶鬼族的诸多习性,每当一遍遍问起母亲为何自己是这副样子时,母亲只能安慰地温柔抚摸他的脸,也许这就是宿命,我们生而为鬼。
但沐晚不想作为鬼而活,他总是憧憬着人族的世界,向往人族的生活,想要作为人活下去。
沐晚闭上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晚晚还没休息吗?”苏辞用折扇撩开帘进来,坐到沐晚身边,将一个盛满鲜血的杯子放下,“我想着晚晚都还没怎么吃东西呢?”
“拿开,我恶心。”
“哎呀,不吃东西怎么行呢,”苏辞轻轻挑起沐晚的脸,“会饿哦,鬼一饿起来可就没有理智了,这你也是经历过的吧。”
给苏辞的回应则是冷淡地甩开,“你找我什么事?”
“哎呀,晚晚自从回来后,脾气就冷淡多了呢,虽然之前张牙舞爪的小暴燥我也很喜欢,不过这样冷冽的你我也很爱。”苏辞折扇一展,露出一个笑容,“恨我吗?不过也无所谓,这样你就可以从那群危险的人那里回来了,又能回到我身边了。”
苏辞其人,哦不,应该说是其鬼,是沐晚年幼的邻居,常常因为执着于幼童和处女的血而被沐晚一顿胖揍,结果揍着揍着就揍出感情了,是苏辞对沐晚单方面的感情。苏辞笑起来倒是人畜无害,这张脸倒是勾搭到了不少人族年轻女子,但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俊秀青年会是鬼族吧。
“有话快说。”
苏辞渐渐收起他那玩笑的态度,“顾月沉来了,一个人来的,能追到这里,倒也不易。”
沐晚的身形微微一颤。
“他的确很强,可惜,终究是个人族。”苏辞佯装叹气,而后舔舔唇,“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他受了点伤,不如,晚晚你打我一顿?”苏辞接着瞅瞅自己身体的几个部位,“打哪儿好呢?”
“他在哪儿?”沐晚不想理会苏辞的疯言疯语。
“关在地下室了,留着有用,等我们回到黄泉之境后交给族长大人审问便是,活的斩鬼者,族长大人会感兴趣的,这样也不必追责你在斩鬼者身边助纣为虐干的这些事儿了。”
“我要见他。”
沐晚没有理苏辞,径直推开们前往关着顾月沉的地下室,有些话,他想问清楚。
“啧啧...”苏辞拿折扇清点自己的额头,状似苦恼道,“我亲爱的晚晚啊,你这一失踪就是十多年,我好不容将你找回来了,你可不要一错再错啊,就怕你又被那个危险的人族给蛊惑了...要怎样你才会明白呢,你和他,终究是对立面的两端啊。”
*
沐晚来到地下室,自从从前鬼族的记忆在一点点恢复后,他对血液的敏感程度更深了,还没推门进去,就已经闻到了丝丝的血腥味。
吱呀,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被锁住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你来了?”
沐晚沉默了一会儿,“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二人相顾无言。
沐晚自嘲地想,也是,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之前准备好问顾月沉的几个问题都石沉大海了。原来当自己再次面对他时,还是那么不堪一击,仓皇狼狈。
“她不是我杀的。”沐晚低头说,像个委屈又倔强的孩子。
顾月沉只是看着沐晚,沉默不语。
“也是啊…我是鬼,在场只有我嫌疑最大…没有人会相信我…”沐晚用手扶住脸,大声笑道,无尽的苦涩吞没在心中,“你追过来,是来杀我的吧…”
“你变了很多。”顾月沉忽然开口,“以前的你,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沐晚低笑一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能一样吗?”
沐晚蹲下,和顾月沉平齐,直视着那曾经触动他灵魂的墨蓝色眼瞳,他就这样一直看着,顾月沉亦注视着他。
沐晚逐渐眼神开始涣散,就像苏辞说的那样,鬼长期没有进食,饿极了会失去理智。但同时沐晚在极力克制住自己,他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眼前有一个大血袋,但沐晚却不想要,他不想再一次做出无法原谅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