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80年,大陈太建十二年。春日的建康尽是一片姹紫嫣红、繁华太平,人流熙熙攘攘、天下商贾云集、百姓安居乐业,在满城繁花似锦中透出不同于扬州清丽的别样清平繁荣。自从三百五十多年前公元229年东吴孙权定都建康(建邺)建立东吴王朝起,建康已为东吴、东晋、刘宋、萧齐、萧梁、大陈六朝帝都三百五十四年,见证了魏晋南北朝山河乱世中南方六朝的多少兴废更迭、盛衰荣辱。而此时在大陈皇帝陈顼的清明治理下,大陈国都建康正是最繁华鼎盛之时。
建康城内,一辆金碧辉煌、雕金缀玉的珠璎七宝香车正缓缓行驶过热闹繁华的琳琅市集。虽这辆宝马香车只有一位骑着大宛汗血宝马、威武非凡的白衣武将保卫和两位风姿卓尔、绫罗着身的侍女跟随,但鲜艳耀眼的明黄色车帐俨然已暗示车主贵重不凡的皇家身份。
“对了紫菀,我叫你去打探的那日琼花宴上的独孤英的身份你打探好没?”坐在马车里的,正是当今大陈唯一的嫡长公主,长宁长公主陈姮。
听到阿姮问话,紫菀活泼笑道:“回殿下,您交代的事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这次琼花宴,北周派大丞相杨坚的第二子雁门郡公杨广为主要使节率团访问,而这位雁门郡公杨广确实带着一位姓独孤的侍从,乃是北周西河县公独孤楷之弟。且那日按时辰算,您当时在琼花天界与独孤英相遇的时间内,刚好雁门郡公杨广和他的独孤侍从都未在玉堂殿里现身出现。故此姓氏、身份、出身、相遇时间等一切正好和您所描述经历的若合符契。想必,那位独孤英公子就是跟随雁门郡公杨广而来的独孤侍从了。”
“这样……原来如此。”听到紫菀的汇报,阿姮终于自以为了解明白了“独孤英”的“真实身份”了。
“哎呀殿下,这扬州琼花宴已结束多天了,您虽特意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命不要由皇家卫队护卫、单独从扬州琼华苑的行宫回建康的台城皇宫,但也不能总这么贪玩磨着不回宫呀?不然陛下和皇后娘娘又该着急不已了。”这边阿姮刚听完紫菀的汇报,另一边璇玑看着自家的长宁长公主殿下坐在明黄马车中看着满城繁华兴奋好奇不已,不由得催着阿姮回宫了。
阿姮透着车内的纱帐观察着城内普通百姓千般不同的生活正起劲,听闻璇玑出言,不由笑道:“璇玑啊璇玑,你又来恪尽职守了。父皇母后正因为担心我,不是特意派了萧大哥护着我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正骑在高头汗血宝马上的萧世廉闻言,不禁摇头无奈轻笑:“姮儿,你可别为难我让带你游玩这京城。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法对陛下和皇后娘娘交代。”
“啊?萧大哥!”听到萧世廉不肯带自己玩、还要替父皇母后牢牢看住自己,阿姮立马撩起了马车珠帘,不甘道:“我平时都闷在皇宫里没得出来,好不容易有得在建康城内一趟,亲近亲近百姓大众、感受一下市集生活有什么不好嘛!萧大哥,你就让我去玩嘛!”
听到阿姮软语哀求,萧世廉心旌动摇,但终究不能答应:“姮儿,我这是为你好。现在我大陈和北周、西梁关系紧张,建康城内潜伏不少北周和西梁的刺客和间谍;且从琼花宴试探来看,北周丞相杨坚取北周皇室宇文氏而代之的局势愈发明显,故北周对我们的监视更紧更严了。你贵为我大陈唯一的嫡长公主,这个关头可不敢在随意在城内街头露面啊。”萧世廉当然不舍得委屈阿姮,只是不得不为她尽力考虑周全。
“好吧……”阿姮最知道自己的萧大哥的性子,便放弃和萧世廉的挣扎了。自幼,只要是萧世廉觉得对阿姮好的事,他一定不惜一切去做;但只要萧世廉觉得任何事不利于阿姮,他再怎么说也一定不会去做的。
阿姮歪回马车中,灵眸一转,计上心来。“萧大哥,前日琼花宴上大哥和嫂子邀我回建康时去他府上作客。不若,我现在就去一趟太子府,然后再由大哥送我回宫好不好?”
萧世廉闻言,一阵沉吟,但也不能阻止阿姮和陈叔宝亲兄妹二人相聚,只得道:“罢了。那咱们去太子府吧。”
“好!”阿姮听闻萧世廉答应了,心中一阵窃喜,暗暗谋划待会要去游玩建康城的哪里。
一个时辰以后,建康城淮水畔桃叶渡口。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桃叶歌》的这渡口歌的悠扬歌声缠绵回荡在桃叶渡口与淮水之上,歌声深情款款与岸边青青杨柳依依呼应。
一个时辰前,阿姮诱骗萧世廉将自己送到太子府,终于在大哥陈叔宝和嫂子沈婺华的掩护帮助下,成功地劝服萧世廉让今日晚间时大哥陈叔宝亲自送自己回宫。其实,阿姮在太子府里换了一身男装,留紫菀在太子府里接应,自己则潇洒地带着同样女扮男装的璇玑上街去逛建康城去了。阿姮扮成公子哥模样、假称为“萧公子萧恒”去民间逛荡早已多回,陈叔宝沈婺华不忍让小妹扫兴,嘱咐她按时回宫、万事小心后便只得由着她去了。
“这只船甚好,本公子今日便要了这只船游淮水了。”阿姮漫步在淮水边看到一只坚实的船只,便忽然起了兴致泛舟淮水。听闻阿姮有命,璇玑立即掏出了钱准备付给船家。
“二位公子,这艘船乃是方才在下先看好的。二位君子只怕不好夺人所爱吧?”璇玑还未及掏出钱来,阿姮只听到身后一阵清漱凤鸣般的熟悉男声传来,蓦然回首,竟然是“独孤英”主仆二人。
“独孤公子?”阿姮不禁惊异开口。
“萧……萧姮公主?”杨广看到面前俊俏男装打扮的阿姮,不禁失笑,迟疑确认。
“咳咳……今日嘛,孤且做一回萧公子。”看到杨广又惊又笑,阿姮走近了一些,低声微笑。
杨广闻言,不禁亦抬头微笑。广姮二人四目再次相对,尽是意外重逢的激动与喜悦。
“二位公子啊,这船您二位到底谁要啊?”看到杨广与阿姮二人站在那唠嗑,船家不禁有些为难。
杨广闻言大方向船家道:“这船今日我要了,只不过是请这位萧公子一道同游。”
阿姮闻言亦笑:“谁要你请了。”
杨广含笑,却只是道:“萧公子请。”
见杨广如此,阿姮便也大大方方地摇开折扇率先上了船。见阿姮上了船,杨广也随后跟上。船家见四人皆上船坐好,便吆喝一声摇开了船。
淮水上,春水荡漾,鱼跃柳依;船内,独孤盛与璇玑分别坐在杨广、陈姮身后,广姮二人相对而坐。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广姮二人同时开口问对方同样的话,听到对方问同样的话时同时相视一笑:
“你先说……”
“你先说……”
二人又相视而笑。
最终,到底是杨广开口:“公主殿下先说吧。”
阿姮闻言而笑:“那天琼花宴未正式开始我便嫌闷溜出去了,失陪了。”
杨广亦笑:“猜到了。我说找半天你不见呢。”
“这前几日的扬州琼花宴结束后,周梁两国各位使节皆道别返回了。不曾想你不但没有返回长安还反而来了建康?”阿姮终于笑问出了心中疑惑。
杨广玩笑道:“上次与公主初遇未及深聊,在下如何舍得离开。”
阿姮笑道:“当真?”
玩笑过后,杨广眸中精光一闪,旋即恢复温润如玉,“自然。不过,我虽为身流北朝与鲜卑血脉,生长于关陇北朝,却素来自幼酷爱江南文化,钟情江南山水人文。这次难得领此使节差遣南下陈朝,自然要尽兴历览江南风情。”确实,杨广是舍不得阿姮,也是酷爱江南。只不过他没有说,也不能说,他逗留的最主要客观原因是他的父亲杨坚命他隐去身份,蛰伏江南刺探陈朝政治、军事、民生国情,意图为日后伐陈的统一天下大业铺垫准备。
阿姮听闻杨广如此热爱江南文化,别样好奇,饶有兴致:“果真?那可真真是难得。自汉末三国魏晋以来,南北分裂三百余年,北朝多为胡人,而曾经的中原衣冠大多南渡,这气候风土加上文化民族,南朝北朝乃是大相径庭。不曾想,你身为北朝独孤氏,却如此独钟我南朝文化风土,当真奇异。”
阿姮一边说着,杨广一边深深凝睇阿姮,墨玉深眸里情愫翻涌,“此情,缘也,独钟。”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还未等阿姮接话,淮水上深情悠扬的《桃叶歌》款款隔水传来。本就缠绵深情的歌声被淮水一渲染,更添了江南独有的水般柔情。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听闻如此柔情唯美歌声,阿姮不禁也和着船桨拍水的声音柔声清唱起《桃叶歌》。
闻阿姮如此曼妙柔美的歌声,杨广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待阿姮歌毕,徐徐余音绕梁。良久,杨广方开赞口道:“那日我见你锦袖淮南舞舞得如此之好,却不料你的歌声也如此动人婉转。”
听见杨广的夸赞,阿姮抬眼一笑、嫣然无方:“不过是自小听的随口吟唱罢了。不过——你可知这桃叶渡口和这《桃叶歌》的来历?”
杨广闻言而笑:“公主这个问题可难不倒我,我自幼钟情江南,可不是一句虚话。”杨广轻扬嘴角,款款道来:“当年东晋之时,桃叶、桃根姊妹俩,同为东晋名门士族、大书法家王献之的小妾。因王献之当年因渡口水急、担心爱妾,曾在此亲自迎接过爱妾桃叶,此古渡口由此得名桃叶渡;王献之更为爱妾作此《桃叶歌》,以在桃叶每次过渡口时吟唱使其不惧。故此桃叶渡、《桃叶歌》与王献之与桃叶的爱情佳话传为千古美谈。”
听到杨广如此清晰地道出原委,阿姮不禁暗自佩服杨广对江南文化的深深醉心。明眸一转,又灵光闪现:“固然,世人皆感叹王献之何其钟情于爱妾桃叶,身为风流倜傥、冠绝天下的大士族却怜爱庶族出身的小妾,是世间难得的好情郎。可是在我看来,王献之可不是什么好情郎。他虽爱桃叶,却也终究是把她当做小妾不能与她平等地一生一人相守一世;他虽爱发妻郗道茂,却终究不得不休了她另取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他虽娶了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却也心到底不在她身上。说王献之风流深情无双,可他一生却负了三个女人。这又如何是好情郎呢?而且虽世人虽皆因这桃叶渡与《桃叶歌》交口称赞王献之对桃叶的深情款款,而是我可不认为桃叶在王献之那里能得到多少真情。一来王献之桃叶士庶之分天差地别,平等相守无从谈起;二来那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为了嫁给如意郎君王献之,竟不惜逼他和原配离异——如此刁蛮霸道之人连同样为大士族出身的郗道茂都不屑而肆意蹂躏,在她治下,可想那身份低微的侍妾桃叶能有何好日子过?”
听闻阿姮此奇特新颖之言论,杨广大为欣赏,深深地望着阿姮,眸光闪动:“公主所见果然与众不同。这么说,公主所期的情郎是一生一世只愿得一心人?”
“当然!”阿姮坚定地望向船外满涨的一江春水,“父皇多有内宠,虽我的母后是唯一的皇后,但母后从来得不到父皇唯一的爱。在父皇母后的感情里,这种不专一的不平等,我看到的痛苦远远多于幸福。故而我以后,只愿一生一世一人而已。”
语罢,阿姮忽然看向杨广:“独孤英,自古男人多是三妻四妾。你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太奇怪了?”
杨广目光波澜,却尽是懂得与欣喜:“不,你的想法不奇怪。因为,我也是相同的想法。此一生,所爱惟愿一人而已。”
听闻杨广与自己有如此共鸣,阿姮突然想起一事,转头对杨广道:“独孤公子,你既是独孤氏、又在北周为官,想必和已故的上柱国卫国公独孤信是血缘族亲吧?”
杨广目光微动,但终究坦然地回应道:“正是。我确实是上柱国卫国公独孤信之后。”
“那你一定听说过你家长辈独孤伽罗夫人之事。”听闻杨广正是独孤信的后人,阿姮不禁含笑,“这位独孤伽罗夫人正是你家先人独孤信的幼女、你的族亲。听闻独孤伽罗夫人自嫁与你们北周大丞相杨坚后,二人夫妻恩爱和睦,立下一生一世、一夫一妻、绝无异生之子的誓言。这几十年来二人相守相爱极其之好,这杨坚果然无一房小妾,二人五子五女皆为独孤夫人所生,传为天下美谈佳话。我虽为南朝公主,生来与北朝身份对立,但我却不得不叹服杨坚独孤夫人夫妇的恩爱忠贞。他们二人的一夫一妻之独特先例,正是我之所愿。”
杨广听到阿姮与自己如此相似的爱情观和熟悉的名字事迹不禁惊动,却终究掩下波澜,“自然。我很是敬服。我此生所愿,亦是如前辈一般的一夫一妻、一生一人。”杨广本人正是北周丞相杨坚与夫人独孤伽罗的第二个儿子。阿姮所叹服的难得的一夫一妻制,说的正是杨广的亲生父母。受此原生家庭天然熏陶影响,杨广自然如此熟悉和向往一夫一妻的忠贞专情。
阿姮听到杨广有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开明爱情观,不禁心神大动、感动惊叹——毕竟在这山河乱世、男权社会,有如此痴情忠贞,何其难得。一时之间,二人彼此赞叹欣赏,互相凝睇不忍出声,船舱内只余淮水拍舷的浪涛声和《桃叶歌》的袅袅余音久久盘旋。
“不过,还好,你贵为天家公主、金枝玉叶,再怎么,也可以再做一次当年的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让你父皇帮你强行嫁给你爱的王郎啊。”良久,还是杨广一声玩笑打破了二人的寂静。
“噗……”阿姮听到杨广的玩笑,方才的严肃认真褪去,又恢复了天真烂漫的纯真,亦半玩笑半认真地道,“孤才不屑做东晋新安公主司马道福那种公主呢!虽强嫁情郎亦不得其真心、且还毁了人家与原配的姻缘。这种损人又不利己的下做事,我阿姮可做不来。且那王献之为了抗拒与新安公主的婚姻、保存自己与原配表姐郗道茂的真情、远离与皇室的纠缠,甚至不惜用艾草烧伤自己双脚的方式自残。这种婚姻,强求来又有什么意思?”
“果然,我们萧姮公主不是凡物。”听到阿姮俏皮又认真的言论,杨广半笑半叹,尽是欣赏宠爱。
二人谈论说笑这么许久,不知不觉已快游完淮水在建康城内的主河段、马上就快到下一个渡口停船了。二人坐在船上摇摇晃晃,随着淮水春日的碧波春水荡漾神飞。阿姮忽而笑道:“独孤公子,你这次来体验江南风土人情,选择泛舟淮水可真是没错。你们北人依马为生,马乃是你们最主要的交通工具。而我们江南河湖港汊星罗棋布,以舟为马,船乃是我们南人的主要交通工具。”
“哦?那看来今日我可真是有幸体会这江南特色呢。”听到阿姮兴奋的介绍,二人并肩透过船篷望向荡漾着碎金光影的清波淮水,杨广不禁心旷神怡、别样畅意,侧颜向阿姮玩笑道,“今日这天气澄和、风物闲美,如此无边淮水春色,不知公主今日流连这桃叶渡口,可是在等你的王郎啊?”
“孤的事你可管得着吗!”阿姮听到杨广的玩笑,佯装愠怒,嘴角含嗔,却是脸颊上飞起的绯红堪比月季红花,真实地反映了阿姮内心的娇羞。
还未等杨广回话,为防他又拿自己开玩笑,阿姮立即自顾自地接着往下向杨广导览淮水风景,“你可看见那岸上临河长廊的长椅靠背了?那个啊,叫'美人靠',相传是当年吴王为有心绞痛的爱妃西施所专门而建。现如今哪,这种‘美人靠’可是风靡江南的园林与各式建筑。”
“是吗?”听到阿姮的介绍,杨广靠到阿姮身边,顺着阿姮手指的方向望向岸上十里回廊长亭的美人靠,含笑道:“那美人靠在此美人靠上瞭望春水风景,那便真真是最美的风景。”
听到杨广的玩笑,阿姮害羞娇笑,正欲出言应答,却听到船家的呼喊声:“到岸咯!四位公子请下船咯!”
如此,阿姮才含羞一笑,自带着璇玑先行下船上岸。杨广带着独孤盛跟在后面。到离了船上岸,独孤盛憋了一路的“酸意嫉妒”才敢释放出来,“公子,这江南风水可真养人哪,这春日里就到处连风都是甜的啊!”
杨广听到独孤盛对广姮二人方才一路甜蜜的打趣,嘴角上扬,却未回身地低声砸了独孤盛一拳:“就你多话!要不是我不得不借着你这雁门郡公独孤侍从的身份行事方便,我早把你扔回长安了!”
“哎公子!你怎么能这样啊……”
彼时,阿姮、杨广、璇玑、独孤盛四人前后并肩漫步在淮水之畔,万里春光明媚,淮水碧波荡漾。笑声依依,空气清甜,柳枝正青,繁花正盛,青春正好,他们正年少——最是一生好景时。
“哎璇玑姑娘啊,你们家公主这是要把我们家公子往哪里带啊?不能把我们家公子带去卖了吧?咱们离了淮水渡口后逛了这么久还不停啊?”独孤盛看阿姮带着杨广在建康城内多家街道店铺逛了许久还流连不舍,不禁向随侍在阿姮身旁的侍女璇玑咂咂嘴。
璇玑和独孤盛并排跟在并肩游玩的阿姮和杨广身后,璇玑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却是微扬嘴角轻笑:“怪不得你们家独孤公子嫌弃你聒噪呢,你当真是嘴巴闲的不停啊。跟着主子就好好跟着,哪来那么多话和问题。”
“哎你这姑娘长得如此水灵,美若天仙、气若幽兰,怎么说起话来那么牙尖嘴利的!”独孤盛见自己被璇玑怼了一番,又想不出说辞,甚是气恼。
阿姮正与杨广走在前面说笑,这会路过鱼米店铺刚好听到身后独孤盛的抱怨,不禁转头气笑道:“你这小子,你知道了我的侍女的名字,我可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回公主,小人独……”听到阿姮问话,独孤盛不禁兴奋回话。
“他叫阿盛。”可是独孤盛话还没回完,立马一把被杨广截下,“阿盛自幼跟着我服侍,他就是这个性子,还望公主和璇玑姑娘不要见怪。”
“是,我叫阿盛。”独孤盛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主子杨广正在假借自己的独孤侍从的身份和萧姮公主相处,立马乖觉地配合。
“阿盛啊,我看你是走饿了吧?”阿姮见到独孤盛如此活泼,也不见怪,反而轻笑,“正好,这一片正是建康城最繁华的美食聚集地。既然你们北朝人难得来一次我南朝,孤今日便好好尽尽地主之谊请你们品尝一下江南特色名吃吧!”
“啊好啊好啊!多谢公主!”还未等杨广发话,早饿得不行的独孤盛立马应和答谢。
杨广瞪了跳脱的独孤盛一眼,旋即转身向阿姮行礼致谢:“那就有劳公主了。”
“自然,不用客气。”阿姮莞尔一笑。
四人正朝酒楼走去,路上,杨广不禁好奇道:“公主身为萧梁皇室,本应生长于后梁都城江陵,如何对陈朝首都建康如此熟悉呢?”
听闻杨广如此发问,阿姮心中一紧,心想完了完了,自己还用萧姮公主的假身份和杨广相处呢,看来他是把自己当成西梁公主了。阿姮正想坦白,可又想到方才萧世廉叮嘱的紧张的南北对抗局势、现在和“独孤英”尚未熟悉到完全可以交心的地步,只能继续暂时隐瞒自己的身份了。
阿姮正在犯难如何圆自己的身份之谎,突然灵机一动,转头轻笑道:“当朝大陈的柳皇后之母正是我大梁的长城公主,故而从我梁朝高祖武皇帝这边算,当今柳皇后乃是我表姑母。我出身在二月被江南以为不吉,故自幼被送到宫外抚养。第一家抚养我的叔父叔母东平王萧岌夫妇不久就去世了,而第二家抚养我的舅父张轲家境贫寒无法抚养我。幸亏柳后姑母怜悯我和她夭折的长女大陈安乐长公主陈姝一般大,才把我接到柏梁殿抚养,和她后来出生的幼女长宁长公主一起长大。故而,我虽为萧梁血脉,却是在建康大陈台城皇宫而非江陵梁朝皇宫长大。”原来,阿姮想到了借用一下自己萧萦表姐的西梁嘉宁公主的身份。萧萦因为出生在二月被以为不吉,自幼被父皇母后抛弃,得亏是阿姮的母亲柳敬言皇后怜爱这位与自己夭折的长女年龄相仿的表侄女,故而自幼把萧萦养在柏梁殿里和阿姮一起相伴长大。现在阿姮想想萧萦姐姐的身份刚好和杨广对自己误解的身份十分符合,便灵机一动借用了萧萦的身份描述,好让杨广不起疑、二人继续平和相处。
“对不起了阿萦姐姐,妹妹陈姮我今日小小借用一下你的身份,咱俩姐妹自幼一起长大,感情那么好,你一定不会在意的!而且,我本来就是梁武帝的曾外孙女、兰陵萧氏的远亲,借用一下外祖母家的姓氏身份不为过,不为过……”阿姮在心中默默忏悔。
“原来如此。”听了阿姮的“解释”,释然了心中的疑惑,杨广摇扇而笑——果然,自己分析的不错,“萧姮”就是“西梁嘉宁公主”;而当日弹筝吟唱《子夜四时歌》的紫衣公主乃是“大陈长宁长公主”。
二人正说话间,不知不觉已到了一个古朴典雅的饮食小店,店上挂着一个不太辉煌起眼的牌匾“临江仙”。阿姮杨广一行四人刚走到小店门口,里面的店主林叔立刻热情地迎了出来:“哟,今日难得萧公子光临本店哪!难得兰陵萧氏的士族公子光临小店,小店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萧公子里面雅间请!”原来,阿姮以前假以兰陵萧氏的萧恒公子的身份出来游历民间时,多有光顾此家饭馆,故这家饭馆的店主林叔已对阿姮甚是熟悉。南朝是最典型的门阀士族社会,士族庶族区分十分明显,北朝门阀世族有“五姓七望”之说,而南朝大士族乃是“王谢袁萧、顾陆朱张”这江南八大名门望族。而这八大士族中,又最以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为上上等大士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世代尽占朝廷高官厚禄之职位,尊贵无匹甚至皇室都难以企及。且这些士族都是内部通婚,甚至甚少与庶族平民来往。故今日“萧恒公子”身为兰陵萧氏大贵族大士族能光临此庶族小店,确实是罕见。阿姮虽出身上等皇室尊脉、血统极其高贵,却心中从无士庶偏见、和庶族平民一样亲厚。
“林叔客气了!好,多谢林叔了!”阿姮拱手向林叔致谢,便带着杨广和璇玑、独孤盛走向了小店的雅间坐定。
“还是您店里最拿手的招牌菜,您知道的。”坐定之后,阿姮笑向林叔道。
“好勒!您请好,先坐着稍等。小店寒陋,与贵族豪宴自是不能相比。还望萧公子海涵!”林叔答应着,便高高兴兴地下去准备饭菜去了。
这林叔刚下去没多久,独孤盛立在杨广身后嘟囔道:“萧姮公主您好歹贵为一国公主,怎么请我们到这种小店吃饭呢。”
独孤盛抱怨声虽小,却清晰到足以让雅间内四个人听到。还未等杨广呵斥、璇玑回怼,阿姮却不以为意,大方笑道:“阿盛,这你便不明白了吧。一来这素日豪华皇家宫宴早已吃腻,再品尝大酒楼的招牌名菜亦是大同小异,无甚新鲜——难道前几日扬州琼花宴上的山珍海味、玉盘珍羞还没品尝够皇家美味吗?二来,别看这小店简陋不比宫苑高楼,这味道却是最地道的江南风味,尤其是宫里品尝不到的民间风味,最具江南特色,可一点不比宫中美食、酒楼豪宴差,你可不要以貌取人哦。”
阿姮一席话有礼有节、头头是道,说得独孤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杨广看到自己的侍从如此不给阿姮面子,狠狠地瞪了独孤盛一眼,回身向阿姮赔笑道:“阿盛就是这率真性子,并无意冒犯,还请公主殿下见谅海涵。”语罢,猛拍了独孤盛一下,“阿盛,还不过来和公主殿下道歉。”
“是。小人无意冒犯,小人知错,还望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人一般计较。”独孤盛自知理亏,又见主子杨广如此维护阿姮,只得嘟嘴行礼道歉。
闻言,阿姮莞尔:“自然,孤如何是那种气量狭小之人。罢了,今日难得我们四人一聚,阿盛,你和璇玑一道坐下品尝美食吧。既是民间小馆,咱们便暂时放下那身份规矩吧。”语落,阿姮笑望了杨广一眼,“独孤公子可觉得合适?”
“自然,公主之意正合在下之意。如同璇玑姑娘朝夕相伴公主一般,这阿盛自幼陪侍我长大,名为主仆、情胜兄弟。今日我们四人难得相聚江南小馆,自然不用再拘着那虚礼,尽兴开心就好。”杨广听闻阿姮此言,亦和其心意,自然含笑应允。
听到阿姮、杨广如此亲厚,璇玑和独孤盛相视而笑,俯身行礼致谢,便也恭敬不如从命地坐在下了下席。一时,四人坐定,就等着别致的民间江南菜肴上菜了。
不一会,林叔就命人端上了一桌十三道鲜美诱人的江南著名特色菜肴;十三道名菜之后,更进上闽地东南武夷山特产的晚甘侯岩茶。一时之间,清甜美味的淮扬名菜和着武夷岩茶的沁出的幽幽茶香,满室皆是无边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