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峥重重喘气,只觉得脑子里有根弦濒临断裂。勉强平复了怒气,阴鸷扫过求饶的太医们,沉声道:“给孤治!治不好,你们全都给君后陪葬!”
……
宋暮烟是被一阵哭嚎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身体轻盈许多,那股子折磨她的疼痛也消失了,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能飞起来。
她这么想的,也确实这么做了。飘飘荡荡地出了殿门,就看见台阶之下,栖梧宫的宫女太监跪了满地,各个扯着嗓子嚎啕,表情悲怆又恐惧。
霍峥身着明黄衮龙服,头戴升龙冠,孑然站在台阶之上,眉眼间是缭绕不散的戾气。奇怪得很,以前宋暮烟总畏惧他,平日里都恨不得躲着他走。但是现在看着,却不怕了,只觉得男人暴戾阴沉的表情下,还藏着许多她看不分明的情绪。
宋暮烟迷惑地看了一阵,在看到宋家人被尽数押到殿前时,隐约明白了霍峥的意图。
昨天是她的父亲,大邺丞相宋知恪的六十五岁寿诞,相府大宴宾客,霍峥带着她也去了。但没想到得是,宋知恪伙同前废太子霍祁桉摆了一场鸿门宴,等着霍峥与她入瓮。
霍峥提前察觉,躲过一劫,她却喝了毒酒,还没等到这场叛乱平息,便毒发了。低头看了看变成半透明的手掌,宋暮烟嘴角勉强扯了扯,再没有半点对宋家人的怜悯。
这一日,栖梧宫前血流成河,宋家上下近五十口人,被十数个经验老道的刽子手凌迟而死,淋漓的鲜血顺着脚下蔓延,聚成一片血海,连空气里都满是人血的腥味。跪在一旁观刑的宫人吓得战战兢兢,连鲜血浸湿了膝盖,也不敢挪一挪。
邺武帝霍峥素有残暴之名,从他少年时与北狄一战,坑杀六万北狄败兵伊始,这凶名便传开了。至后来登基三年,又穷兵黩武大兴战争,大邺百姓民不聊生尸骸遍地。再加上今日这一出,怕是恶名更上一层楼。
然而霍峥早已经不在乎了。
吩咐禁卫把宋家人的尸首扔到乱葬岗,霍峥独自进了栖梧宫。
栖梧宫内已经收拾干净,角落里放着青铜鎏金暖炉,把殿内烘得暖融融的;内殿中央摆着一张紫檀雕花大床,暗金色帷幔垂下来,隐隐绰绰能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影。
霍峥下意识柔和了表情,放轻动作走过去,撩起了帷幔。
宋暮烟脸上的血渍被擦洗干净,乌黑的长发用青玉发簪重新束好,神态安详,仿若安睡。霍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来似乎想碰碰他,到了半途,却又顾忌着什么缩了回去,男人嘴边溢出一丝苦笑:“罢了,你素来不喜我,这时候就不再叫你不开心了。”
一旁漂浮着的宋暮烟张张嘴想说不是的,她并不是不喜他,她只是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罢了。每次看到他蕴着极重戾气的眉眼,再想起那些骇人的传闻,便会本能的畏惧,自然就不再敢主动亲近。
只是不管她这时候再想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霍峥独自待了一会儿,便叫了宫人进来,将宋暮烟的尸身送去入殓。宫人们垂手敛目,悄无声息地进来,又抬着宋暮烟的尸身鱼贯而出。
最后就剩下霍峥一人而已。
宋暮烟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脊背挺直的帝王,仿佛也被西斜落日染上了沉重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