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神色一僵。
“去岁,西市一妇人售我珍珠,因我配戴不慎,珠串上有两粒珍珠被法螺碾碎,珍珠总数五十有四,碎后五十余二,那么请问老师,现在珠串上珍珠有几?”
自从玉笄讲起这些怪诞的,凤鸣的神色便不那么镇定自若。
玉笄了然一笑,见她还想讲第三件怪事,凤鸣倏然起身,失态到几乎要撞倒茶台,“玉笄,慎言!”
人间祸事,多从口中来,九重天上也不例外。
玉笄快要揭破的真相是——有人用术法开启了“时间逆流”,也就是说,神宫里的岁月,在倒流。看似悠悠流逝的岁月,实则是在慢慢地倒回去、倒回去岁,倒回到过去。
“让我猜猜你们想把时间倒回哪里?十年前是不是?这样他就可以当我从没来过,是不是?”
凤鸣的眼睛闪过一丝慌张,“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兹事体大,万不可同旁人说起。”
“或者更早,二十年前?……这样世上根本不必有我这个人。”
一个凡人年少时意外救过一个神仙,就算是放在传奇话本里都不算一个很有意思的开头,而在堂堂青晏仙君眼里,它更像一个擦不掉的污点,好比一个富翁曾被一个乞丐施舍,揭过这件事最好的方式是就当从未见过这个乞丐,而不是把这个乞丐奉若上宾。
“想要让我消失,不必如此周折。噢,我差点忘了,神仙诛杀未经审判的凡人是有违天道的。”
逆流的时间已经开启,它像个旋涡,让她无法挣脱,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着在时间里逆行的煎熬,如同慢慢走向死亡一般。有那么一瞬间,凤鸣几乎以为玉笄要把发簪刺进自己的喉咙。
青晏再出现的时候,脸上竟有几分期期艾艾的迟疑,不似从前那样清冷倨傲。
“……十年前我本应该来接你走,但我食言了……直到这次受伤,我发现是我误解了你。”被怀疑,被讥讽,被误解,她早就习惯了那些恶意的揣测。她不是从小在神宫长大,一个外来者怎么看都心怀叵测。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说对不起。”
“……”
“……你应该也听过,十多年前神仙陵里揭破的那桩秘密。”
这件事,十多年前玉笄确有耳闻。供养人和所供养的神仙之间,真实地存在着某种天然的、微妙的、隐秘的维系。神仙是可以感应到供养人的祝祷,并从祝祷中获得灵力,只要他们足够虔诚。然而,这位无故身死的仙君的死因,却意外地被揭破,他的死居然是因为被供养人下焚心蛊。供养人竟是可以对神仙下蛊的,以血为引,以身为饵。
“十年前,自从我离开神宫以后,我的身体常常出现火烧一样的疼,无论修习什么仙法,都无法除去,我一直以为身上有……蛊。”
玉笄茫然地仰着脸看看这位仙君,他大概从来不曾跟人辩解过什么事,似乎有些着急,“遇袭之后,我的身体再一次出现类似的、但更加严重的烧灼感。”
在神宫休养的这一年里,青晏经常夜不能寐。她早就知道。她常常站在窗格后的暗处,看清冷的银色月光穿过窗棂,照在他的眉眼上,给他的面庞镀上一层圣洁的光。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十年中,青晏常常被身体的灼痛所扰。他便误以为这是她下的蛊,提醒他莫要忘记带她走的承诺。直到一年前,伽罗蛇人的袭击发生后。伽罗蛇人属于虺蛇一族,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方化为龙,所以伽罗蛇人并不是真正的蛇仙。
他们有一习性,咬人的时候会不自主地流泪,肖似鳄鱼。那些混杂有尘世间七情六欲的眼泪淬入神仙的血液,会像爱恨嗔痴淬入人心一样,无法拔除,日夜疼痛。神仙血是洁净之物,同样,凡人的眼泪七情六欲俱全,一旦落入,无法自行消解……”
原来,被青晏仙君厌憎多年的蛊,居然只是一颗十年前落进伤口的眼泪而已。
南海有鲛人,其目能泣珠,鲛人从水出,寄居人家,主人家贫,卖绡将去,鲛人向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予主人。鲛人的眼泪是她最情深义重的真心。
一个姑娘的眼泪是她一颗殷殷切切的痴心。
被弃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