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屋顶上传来窸窣声响,陆临轻点屋脊瓦片踏步而来,不多时便听见柴院门口链条叮呤咣啷的响动,一个晃身,陆临溜了进来。
他将头盔和甲胄卸下递给卿如云,拱手一揖,恭恭敬敬道:“多谢卿姐姐,这里湿冷,本不该让姐姐等如此久,还请勿怪。”
说完,取出火石火绒,将油灯重又点着。
卿如云笑了一笑,套上盔甲,又系好帽带,朝林知期的方向望了一眼,浮光掠影,见他兀自闭眼装睡,又想起他先前说的好些话,不免心绪翻涌,莫名乱作一团。
陆临瞧见地上的几个名字,笑道:“慕卿,小雪,卿姐姐认识他们?”
“啊?”
卿如云神情怔忡,连忙矮下身子拢过一丛半干的稻草将灰黑的字迹抹开了去,道:“我也只是今夜听......听到这两个名字......”
陆临仍是笑道:“我虽未见过师兄所说的慕卿姑娘,可是姐姐定当与她长相性情极为相似,师兄才如此执着。若是给姐姐添了烦忧,还请姐姐体谅我师兄忆念故人的苦处,莫要见怪于他。”
卿如云一愣,问道:“故人?”
陆临眼神一黯,点一点头,道:“三年前,师兄在昆仑山下的凤凰城与一位唤作云慕卿的姑娘相识,就此结下了缘分,还为她亲手植下一汪海棠花溪,可是,哪想到一年后师兄回返故地时,凤凰城已被西琅王烧成灰烬,而慕卿姑娘也不在了。”
卿如云不由得心中一痛,仿佛给人重重一击。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过一位慕卿妹子。她患有眼疾,在昆仑山下一座街头巷角开满了凤凰花的城长大,在她十四岁时,遇到了夏侯无虞,二人有过海棠花溪之约,而她的生命,却戛然结束在十五岁的年纪。
卿如云忽而想起,某一天,当她向夏侯无虞问起关于慕卿的事时,他对她说,自己自小患有喘症,亦有旧伤。可是,真正令他感到痛苦的,是另一种病。
他说,世上有这样一种病,这种病不痛不伤,然而它盘踞在周身上下,附着在筋脉血液之中,终其一生都无法根除。这种病,叫作往事。
纵然心似寒灰,也难将往事忘记。
万籁俱静间,一阵凄切婉转的口哨声响起,循声望去,是林知期在哼吟。
在一场突如其来又席卷而去的冬夜大雪过后,他唱着旧年的歌谣——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第二日,夏侯无虞早早醒来,打开房门,见卿如云正摇摇晃晃攀在院中古柏的枝梢上采雪水。
卿如云见他醒来,粲然一笑,一跃而下,手中捧着一个小瓷壶,里面盛着的雪已有一大半化了。
夏侯无虞笑问道:“你采这个来作何用?”
卿如云道:“昨夜用过池大将军府一杯清水,怪难喝的,过了一夜仍觉得口里发苦,便想采些雪水来煮茶,将就一下这禅院的陈茶,也算犒赏自己一夜辛苦。”
夏侯无虞不禁一笑,道:“池简素来不大讲究这些。”
卿如云将小瓷壶放在院中石桌上,又取来炭炉、茶具,一边温壶,一边又道:“等我们......”
她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什么也没说。
过去这些天,从东海救人,到一路相护,到古刹盘桓,她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惑,关于自己,也关于慕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