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历克斯的世界里,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在最近的一百年间,人们近似于顽固地认为,身份贵重的人必然是有一双小手,一双小脚的,这点即便是男性也难以避免,在画作和小说中,当某人要凸显角色的特殊身份时,必然会描写他或是她有一双小巧白嫩的手。这也不奇怪,毕竟自幼并且长期劳作的人必然手脚粗糙肿大,十分难看,养尊处优的人就没有这种烦恼。
直到亚历克斯长成的时候,女性应当有双纤细的手仍旧是一种不可动摇的审美,女性们也会穿上高跟鞋——从视觉上来说,这样她们的脚确实会显得更精致一些。
但无论多小,成年人的手脚还是必须符合比例的,女性的手一般在6寸左右,脚则在8-9寸左右,之前女船长告诉他们说,那种诡异的法术可以让受害者的手脚缩小到原先的一半,亚历克斯早有准备,但在看到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惊愕不已——这只手不是突兀地缩小的,而是从小臂开始就向内收拢,到了末端,那就是一个七八岁孩子的手的大小,亚历克斯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它握在掌心里。
“拉起袍子,让我看看你的脚。”亚历克斯放下袖子说道。
少女羞涩但没有一丝迟疑地提起了长袍,袍子下是一双一样可以被放在珠宝匣子里的脚,它白皙,玲珑,没有一点伤痕,被好好地包裹在绸缎的鞋子里,“你能走吗?”听到这个问题,少女微笑起来:“主人,”她轻声说:“我不但能走,还能跳舞呢。”
也许是新主人的宽容给了她一点信心,她将袍子掠在手里,慢慢地移动双脚,舞蹈起来——过小的脚当然承担不起正常躯体的跃起、跳动或是奔跑,但要应付一段轻缓优雅的舞蹈还是不成问题的,甚至因为需要时刻注意重心,她的仪态与神情都可以算得上端庄,而在起舞的过程中,那双漂亮的褐色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在维尼托,在玛罗吉,在阿克都遇到过美丽温顺的女性,但无论如何,即便是在不曾赋予女性任何地位的阿克,也没人能胜过这份礼物——她简直就是为男性,为你而生的,她真心实意,毫不动摇,谁能拒绝呢,一个看你就像是在仰望神只的纯洁少女。
“我知道了。”亚历克斯说,他走向她,在满怀爱意的视线中抚上少女的额头,下一刻她就在带着幸福的笑容昏厥了过去,亚历克斯一把抓住她,把她放在一边的长榻上。
女船长和伊尔妲从帷幔后走了出来,“她还挺骄傲的。”前者忍不住说,确实,无论是亚历克斯要求看她的手还是脚,少女都没有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也没有试图遮掩,她双颊绯红,在自己的新主人面前展示它们,似乎它们的美要远胜过她的面孔和身躯。
“她只有十二,还是十三岁,顶多十五岁。”伊尔妲说:“她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她怎么知道自己是……”畸形的,这个词太残酷,她把它咽了下去。
“我倒想起了那个剧团。”亚历克斯说:“也许我们都错了,他们不是要到瑞芬去,而是要回到瑞芬。”也许有些人会觉得,如同瑞芬这样愚妄固陋的国家怎么会结出剧团这样甜蜜的果实呢?他们犹如囚徒一般看守着自己的女儿,姐妹和妻子。
当然,这样想的人可真是大错特错,正因为瑞芬的女性不被当做与男性平等的人看待,她们只是财产,如同工具与牛羊——才可以像是工具与牛羊那样被打造,被训练成那些人想要的样子——就像是亚历克斯收到的这件礼物。
如果有这么一个少女被送到他的养父,维尼托的僭主身边,不管之前那位老人有多么自持,多么警惕,都不免慢慢地陷入柔情蜜意的陷阱。因为她的爱,忠诚和姿态,都是真实的啊——没有一丝伪装,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而这些正是大多数身居高位者们渴求的东西,毕竟他们之前已经见多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有这么一个崇拜他,依赖他,没有他就活不成的人,他怎么能轻易舍弃呢?
他们甚至不会太过提防她,就像是一头猛兽不会在意身边跑动的兔子,但他们应该想到,兔子也是可能口含毒饵的。
“玛罗吉与阿克怎么样了?”亚历克斯突然问。
“白银议员是个……通情达理的统治者。”女船长说,“您的兄长在一旁协助她,玛罗吉和阿克的女性都被释放了出来,她们是他们的眼睛和耳朵,代他们监视着两城所有的男性,阿克都城之外的地方出现了少量的暴动,但……”她笑了笑:“克瑞法的法师团还在阿克呢,他们掀不起什么波澜,但更多人逃走了,带着自己的女性眷属,这或许会是一件好事。”她看了静静地睡在长榻上的少女一眼:“愿意跟那些男人走的女人我们也不必挽留。”
“周围的国家只怕不会甘愿接受这个结果。”伊尔妲说道:“他们或者蛰伏,或者正在谋划与筹备……”她摇头,“不过现在也只有这样了。”不是克瑞法退出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何况,伊尔妲现在也觉得,也许克瑞法能够取代这些格瑞纳达的渣滓,会是一件好事。
“战争很快就会爆发,”亚历克斯说:“克瑞法可能要面对整个格瑞纳达地区的联盟大军。”他的话让女船长不安地动了动,她眉头紧蹙,一颗心更是沉甸甸的,虽然之前也讨论过这件事情,但他们这次到瑞芬的都城去,可能要面对一个很糟糕的情况——女船长并不是唯一一个反抗者,她们在瑞芬有着一个秘密组织,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都能够在开战前退出都城,但那样就意味着他们要丢下很多人,可若是带着那些人,就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她不觉得都城的守卫都是瞎子。
“我们并不畏惧,”伊尔妲平静地说:“不过战争永远不会是什么好事。”
“危机将临。”亚历克斯说:“船长,我希望你能和你的同伴仔细考虑一下,我不知道我们到了瑞芬之后事情会如何发展,但在战前他们会篦梳奸细和内奸,也很容易因此引起混乱,如果你们能够善加利用——那又是一个机会。”他做了个手势:“就像现在的我们。”
如果不是战争随时可能到来,瑞芬急切地需要一个盟友,他们不会那么容易找到突破口。
“……您是个好人。”女船长沉默了一会后说道。
“好人吗?我想我应该不算,”黑发的吟游诗人说:“我也需要你,我想你们在瑞芬的都城,应该远胜于蜥蜴岩。”
女船长点点头:“当然,瑞芬大公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我们有术士、法师和牧师,虽然她们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处死。”她又说:“还有那些不甘愿成为养料的女人,她们就算被囚禁在监牢般的房间里,依然可以凭借自身的才能判断该有的立场。”
“而我想知道他们为我排演了怎样的一场闹剧。”亚历克斯伸出手,和女船长轻轻地握了握——互利的盟约才是可信的。
“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留一两天,”女船长说:“对了,这孩子你要带走吗?”
“不,”亚历克斯说:“把她留在蜥蜴岩吧,交给这里的首领,我想他们很小心地对待一个七十七群岛的代理人留下的货物的。”他略显疲惫地伸展了一下脊背,“你们留在这里,我去祂的房间。”
“祂很危险。”伊尔妲提醒道,拉曼妥思的子嗣,虽然亚历克斯给了祂一个人类的名字,但祂显然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一些不利的影响。
之前的艿哈莱,现在的亚历克斯。“只是有些头痛,”亚历克斯说:“一些幻觉,但现在我们没有艿哈莱,如果我不在祂身旁,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伊尔妲转过头去叹气,她对亚历克斯也算是有些了解了,知道她无论如何劝说都是没用的,这个黑发人类的心简直比最好的黑铁还要冰冷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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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克斯一走进房间就看到了熙德,他坐在窗前的抄写桌前,拿着一张卷轴兴致盎然地欣赏着。
“你是幻觉,”亚历克斯说:“你存在于我的头脑里,我很清楚,”他厌烦地掩上门:“你该消失了。”
“我存在于你的头脑里,”熙德从容不迫地说:“那么你就该知道,正是你想要和我说话,我才会在这里,亚历克斯,你需要我。”
亚历克斯慢慢地抬起头,他知道这不是熙德,他从戒指里醒来的时候熙德就已经因为老迈去世了,他的印象中熙德还是那个头发乌黑,眼神犀利,身材魁梧的兄长,他还穿着他最喜欢的那套衣服,三件式的灰黑色细条纹羊毛西装,打着铁掌的镂花皮鞋,很宽的领带。
“我为什么会需要一个叛徒?熙德,”亚历克斯说:“你出卖了我。”
“这正是因果循环,”熙德说:“如果不是我们阻止了你,你早就出卖了家族,父亲,我,还有维尔德格,母亲与姑姑,你将我们视作仇敌。”他的话令亚历克斯一阵颤抖:“我承认这是我的过错,”他说:“但最初还不是因为你们始终将我排斥在家族生意之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