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朝时,公输檠前来请晨安,凤修故意将这件案子的进展以及他的烦忧俱说与公输檠听,为的便是钓探公输檠的态度与口风;而当时公输檠的一番话,答得可谓滴水不露;但凤修一直隐隐地觉得,公输檠那番话里,似乎是另有玄机。
此刻,面对着满掌的墨汁,他终于参透了其中玄机!
公输檠说,自己愚钝,不明白,便也无法忧心,无法为姑丈分担国事;而这,恰恰就是为其分担排忧的最好、最绝妙之法——正是这句“愚钝,不明白,便也无法忧心”。
没错,对于这件案子来说,既然圣心不明,那他凤修又何必自作聪明地非去揣摩圣意呢?不管皇帝是真的有意袒护湘王,还是有意以此试探其他人的反应,他都没必要去蹚这洼浑水。他只要做好皇帝明令交代的,把工部一干人等审个清楚明白即可,至于其它的,尤其是与湘王有关的一切,那就是“愚钝,不明白,便也无法忧心”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愚钝、不明白,都不是错。站错了队,表错了情,才是真的错。
百里迷障,豁然开朗。
凤修顿觉神清气明,马上擦了擦因他“愚钝”而沾了满掌的墨汁,将那张被弄花了的砑光纸扯去,重新铺开一折新纸,书写鞫案提要。这次,他沉笔扬洒,再无卡顿了……
凤修这边想明白了,公输檠那边也睡醒了。
拂云阁里,早已是日上三竿。浮光洋洋洒洒,铺就了满屋的庸散。
“啊!真真是睡得痛快呀。”公输檠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一脸的享受。
忽然,“嗖”的一声,一物直冲赖坐于床榻之上的她急速飞来!
在距离她眼睛半寸处停下!
刚刚睡醒睁开眼睛,就遭遇这等“突然袭击”,可端的不是什么能够令人愉悦的体验。
还没看清是何物,公输檠便斜吊着一丝冷汗,无奈又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将身子后撤了一些,总算是看清了那险些戳了她眼珠子之物,是一块竹片,而竹片后面,正有一人,从一抹淡蓝色光影中逐渐剥离而出,显现出修长俊逸的身形。
——又是这只死猫!显摆其“见影不见形”的身手呗。了不起啊?嘁!
虽然明知道班槊手下自有定准,但每每面对这样的“突袭”,公输檠还是会条件反射地惶然一跳,接着便是“报复”式的调侃道:“猫兄,你不是素来见影不见形的嘛,这次我都能看见你的手了。可是因为来了帝都,这几日吃得多、动得少,便疏慢了功夫呀,哈哈……”
公输檠运用精神胜利法,无中生有地贬损班槊几句,自得其乐,把自己逗得乐呵。
班槊雪颜伫立,根本不予理会,继续擎着那块竹片,伸在公输檠眼前。
公输檠没趣,翻了个白眼儿,遂将那竹片接过来,拿在手里。
看上去是一块普通的竹片,实则,另有机关。
公输檠将此竹片执于指尖,灵巧的手指稍稍一动,也不知她动了哪里,就闻“啪”的一声,那小竹片便自行打开了。
取出内里信笺,扫了一眼,公输檠盈盈而笑。
——姑丈,你果然是个顶顶聪明之人,这案子,办得极好呀……
确实,这件城门楼工程贪渎案,凤修办得是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