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天空阴郁,微微透过几许日光。
阮达坐在小院中,祁琳依旧准备好美酒清粥,却踌躇多时,并未见老顽童杨益的踪影,一时心生疑虑。
阮达抬眼,望见祁琳静坐在廊下悄悄出神的样子,好似正在忧思冥想。他俩不需多言语,却是能互相明白的,阮达自是不希望她思虑太甚,毕竟已是朝不保夕的人,何苦再招惹那么多忧思罹恨呢!
阮达久久看着祁琳的思虑模样,那并非愁容,或许只是一份深沉的思量,静得似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鼻息。
小院中起了一层清光,恐怕是日光要渡出阴云了,眼前层层光晕,染的这小院中越发的静谧景象。
阮达念着这两日,在故居中的生活,难言几分惬意,难言几分欣喜,不禁让他想起儿时,母亲也常常在这小院中思虑踌躇,盼着日落黄昏,焦灼等待他父亲归来的样子。
这一息往事流转之念,恍若隔世,叫人在思虑中,有些迷眼。
琳儿的思虑与母亲的思虑,自然很是不同,但阮达念及故人,却也难免要勾起一阵缅怀心绪。
阮达想着,近来两日忙着练武功,还没到父母的坟头上正经祭拜过,时下也是等不到老顽童喝酒,便起意带着琳儿到丘坡上拜祭一番。
阮达取了一坛子酒,回身趁祁琳不备,牵起她的手腕,拉着她便展开了足下功夫,急速恣意游走起来。
这些都是近几日新学的步术,合了内力催发,那可谓是步步临风,他自己也想试试带人急速行走的乐趣,这便一发不可收拾。
好在琳儿身量轻,阮达牵着她倒不费力,也想让她品评一下,老顽童的这独门功夫,看看到底算不算是稀罕绝学呢?
他俩一路疾走,倒是比普通人奔跑还要快一些。阮达将这步术,玩味的很是畅快,直至眼前看见了邱坡上杂草丛生的父母坟冢,才瞬时停了脚步,神色凝重起来。
阮达噗通跪倒,酒坛子也撂下,胸中泛起多年孤寡忧罹之思,一时伤感难以自持,如浸在一场浮世梦中。
祁琳本是被他牵着手腕的,阮达这噗通一跪,倒是将她也带累得噗通跪了下去,地气有些寒,既是跪长辈,跪也便跪了,实是无奈。
只见眼前高树丛生,荒草枝桠,斜影堪乱,遮挡了墓穴头上的半片碧空,确是多年无人修葺的形貌了。
恐怕也难得这一片青荫颜色覆盖,想来这些年,风雨无数,这墓穴坟冢,也算是得了高树遮挡的裨益了,不然自然造物之功,落得形单影孑,又有多大意思!
祁琳心下宽慰自己,世俗人事,祭祀先人,也是有的!只是自己,好似并没有在这里跪拜的身份,念及与阮达几番相识相知,心中不禁起了片刻的羞愧,有些不好意思。
阮达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曾松手,忧思之下,眉头深锁,这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也不知他神思里都想了些什么,祁琳手腕被紧紧攥着,血脉都有些不通了,可见他攥的多么用力。
直到‘荒林惊雁’一掠而过,林中起了一阵林风,天空飞掠过许多南迁的大雁,从远处传来几声萧索鸥鸦之声,才算警醒了阮达跪得僵硬的身子,这才准备起身。
阮达回头见祁琳合目跪着,如同睡着了,自己手心里还拽着她冰凉的手腕,心道不好,此刻林风乍起,地气幽凉,早已不是午时地气正暖的时候,仲秋之后,地气转凉,常人都是有感觉的,何况琳儿。
阮达试探性的叫了祁琳几声,祁琳合目合的甚紧,怎么叫她都一动不动,也不应声,阮达心道不好,恐怕是因为自己不留神,牵动了她那吓人的寒症。
祁琳身形纤瘦,阮达抱着她一阵疾走并不算吃力,此刻却不知为什么,这脚下的路比刚才来的时候难走呢?
好似这路途顷刻之间生了诸多变化,能叫人在一日之间迷路!霎费了他俩许多的时候,也没能走出去。阮达心中瞬时起了隐忧!
难道是因为这一来一去的方向不同,路径也起了变数?怪哉!
阮达心急如焚顾不了许多,路途到底为何变化,并不以为意,他提起‘步术’一阵疾走,好不容易冲破路障,眼前看见了自家的院落,满心想的尽是老顽童能否救上一救,如今立场,恐怕也是难说!
回到房舍中,仍是不见老顽童杨益的踪影,祁琳正犯着病,脸色又虚白了几分,阮达不知道要如何着手,祁琳脸上渐渐已毫无血色,眼下是分秒必争的急迫,又要怎么办呢!
阮达有些心惊,手脚不敢停歇,赶紧将她放在木榻上,生起一炉火来暖她,他点燃了所有的灯烛,将灯烛都挪近了,只盼望她利用这一点点的余温,自己能调息得当。
这几日间,她犯病的频率,着实叫人不敢去想。一身骨像孱弱,阮达亦不敢多想。
不足一刻,祁琳吐出一口长气,渐渐转醒,也不言语,眼神还虚弱得有些飘忽,她勉强下榻,拾起一支残败枝桠,便在地面上写划起来。
待阮达俯身来瞧,却见她在地上写划的,尽是卦术五行之类的推演之术,叫人有些晦涩难懂!
阮达记忆里,儿时的琬儿梳着小髻,也喜欢蹲在地上,用枝桠在地上写写画画,正如她今日的模样,今日的琬儿一身青蝉纱,乌发髻环披散覆地,不经意流露的,却还是那副儿时的喜好,叫阮达看得心有微动。
他俩一边推演,一边思考,阮达看着看着,便被祁琳繁复的算术吸引了去,也跟着动起了脑筋。
阮达在岑府,是读过‘易理’书籍的,祁琳笔下的变数,他并非一点也不懂,看着看着,恍然悟道:“原来如此,难怪我俩刚才走不回来,要比去时慢了许久。”
祁琳小声道:“全能看懂么?”
阮达:“非也,略知一二而已。”
祁琳:“想来…若你心中毫无丘壑,现在我俩,能否走出那片林子,也未可知。”
阮达:“路途的确有些怪异…直觉而已,也是占了故居的便宜,是儿时熟识的地方,才走得出来吧!”
祁琳不言,虽有些记不清了,却知这林子里比儿时的环境,是变化了不少的。
阮达:“方才见你不适,现在可好些了?你像是引发了旧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