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喳喳灰吃了东西,接受了命令,扑棱棱向东出发了。
徐咏之转过头来对段梓守说:
“你姐姐,我是经常会惦念的人。”
“惦念是什么,就是在店里念叨么?”段梓守问。
“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了。”阿脆看着远去的鹦鹉,喃喃地说。
喳喳灰飞回船的时候,船已经到了洪州附近,它落在徐咏之的肩膀上。
“辛苦了,”徐咏之赶紧喂食物给它。
拿下脚筒,那里面就是短短的“甚念”二字,和一个“贵”字的署名。
异地恋真的好辛苦。
“喳喳灰,”徐咏之说,“好好休息吧,快到龙虎山了,不用去找师父了。”
船到了洪州,大家一起上了岸,徐咏之买了两匹马,自己乘坐一匹,段梓守和阿脆乘坐一匹,阿脆觉得还是作为熊猫的姿势最为舒服,就坐在段梓守背上,喳喳灰有时在天上探路,有时落在徐咏之的肩膀上休息,大家清晨出发,正午吃饭,太阳下去一点之后再赶两站,这一路香客甚多,所以两边的道路,小吃饮食,都相当方便。
行了两日,眼看来到龙虎山山脚下的上清镇外,师爷张千忍的天师府就在这里。
喳喳灰在空中突然躁动不安起来,徐咏之开口询问:“前面有什么?”
“兵。”
这个字一出口,徐咏之就提防了起来,阿脆爬上一棵大树,向远处眺望了一会儿,下来告诉徐咏之和段梓守:“是南唐的兵,大概有三千多人。”
这里是周卓成的地盘,他是洪州军的节度使,调动兵马,显然抓不住张欢,但这至少是一次秀肌肉的政治行为,给让师爷张千忍、师伯张悲和师父张欢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压力。
至于天师府里到底有多少高手,有没有死灵役,恐怕无法预测。
“我们进去。”
“我们可以翻墙进去,需要吗?”阿脆问。
“别,阿脆,用你那一招,我走前面。”徐咏之说。
“是不是太暴力了一点。”阿脆问。
“是吗?我还觉得太温柔了呢。”
南唐士兵有生之年都不会看见这样恐怖的场景。
一个身高十丈上下的徐咏之手拿五丈长的巨剑,缓步直奔天师府而来。
“妈呀!”门口和围墙四周上百兵士兵不用挨打,就一哄而散。
走到大门前,阿脆收了投影,徐咏之和段梓守走进大门,发现院中的情形,没有那么简单。
龙虎山的敌人不是周卓成的军队,至少不仅仅是这支军队。
西首是周卓成带的上百军兵,还有上百个形色各异的江湖人士。
东首是龙虎山的弟子,师爷张千忍在背后列阵,人数要少得多,只有四五十人。
“姐夫,太好了,今天是打群架。”阿守摩拳擦掌。
“阿守谨慎,今天是一场恶战。”
“弟子徐矜,前来为龙虎山师门效力,给太师父问安。”徐咏之提气高呼,两个身形起落,轻轻落在师爷面前,下拜行礼,别说东首的师兄弟,就连西首的不少江湖人士,也暗自称赞一声“好俊的轻功”。
太师父轻轻一拂袍袖,一股轻柔的气流就把徐咏之的肘托了起来。
露脸。
什么叫露脸?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
家家都练轻功,你徐咏之进来身法快,这个快别人没有,你就比别人露脸。
家家都搀徒弟徒孙,你张千忍搀得比别人优美,形象气质佳,你就比别人露脸。
“咏之,”张千忍开口说道,“今天有一批江湖上的朋友来访龙虎山,老道我先跟他们聊聊,你来得正好”
张千忍这句话,余地很大,“江湖上的朋友”,是不准备跟所有人开战,但是如果对方不愿意做朋友,那也没办法,只好打了。
“聊聊”,说明老道自高身份,没道理和对方动手。
说对方来访“龙虎山”,也是说明张家愿意用江湖规矩解决问题,没有用天师府来压对手。
要知道,李煜现在奉的是大周的正朔,年号用的都是“显德”,在大周的版图上,李煜是“南唐国主”,只是一个国王,不是皇帝,皇帝是关起门来,内部坐的。
换句话说,张天师是大周皇帝册封的天师,李煜来这里,也要客客气气的。
任你面子给尽,对方不怀好心。
“呦呵!”周卓成大叫一声,“你居然自投罗网来了,那正好,把你一起抓回去。”
张千忍皱了皱眉头,很少有人打断张天师说话。
中华大地上,有两个改朝换代仍然世系不绝的家族,一个是曲阜的衍圣公,也就是孔丘孔仲尼的子孙一个就是龙虎山张天师,也就是大汉留侯、辅佐刘邦灭亡暴秦的张良张子房的后人。
皇帝随便换,衍圣公还是姓孔宰相随便换,张天师永远姓张。
玉皇大帝也姓张,也是他家的亲戚。
帝王将相,谁家里还没个狐狸精对吧。
总有一天,你能求到张天师的。
历代张天师,都是和皇上谈笑风生、给娘娘出谋划策的。
一个洪州军节度使,就敢肆无忌惮打断张天师说话,可谓是非常无礼了。
当然,残唐五代的一个特点,就是拳头大的人说话硬。
尽管如此,对一个这样的家族不敬,这梁子也算是就此结下了。
张千忍以忍为名,自然是涵养极好的,但徐咏之的师伯张悲没有客气。
“周卓成,天师爷在跟孙子说话,你就不要接口比较好。”
“哈哈哈,是我冒昧了,我问一句,这个人,前几天被你们开除了对吧,今天还算你们的人么?”周卓成问张悲。
这一下把张悲给问住了。
就在前天,张欢禀明父亲,给江湖各大门派发了一封告知书,说免除了徐咏之龙虎山弟子的身份。
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徐咏之放手报仇,不要顾忌龙虎山弟子的身份。
但这封书信,也让现在的徐咏之没法再替师门出头了。
当然,你确实可以说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子没有隔夜仇,昨天我以师父为荣,今天师父以我为荣,然后强行过去揍人,但江湖二字,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师出无名,日后折损的也是张家的名声。
“太师父,是这样么?”
“咏之,龙虎山确实免除了你的弟子身份,是免除,不是开革,内中的区别,你是个聪明孩子,能理解的。”张千忍说。
徐咏之立刻明白了这是张欢师父的好意。
张欢不在天师府,他平时常住兜率宫,在山上,想来是应援还需要时间,在他赶到之前,徐咏之自己就是天师府里最有力的战斗人员。
“我地位很低,但是这帮人今天为我而来,我不出头,说不过去。”徐咏之心里暗想。
“节度使,你今天来,是为公呢,还是为私呢?”徐咏之开口就问。
这句话一下子就问到了周卓成的要害上。
他干笑了两声:
“为公怎么讲,为私怎么说?”
“如果你有公事办,搜查天师府需要南唐皇帝的圣旨,如果让天师府自查,你至少需要礼部的公文。”
“如果你是私人恩怨来这里找我,我就跟你一对一,当场杀了你这个恶贼。”徐咏之说。
这句话放出来,对面的一百多江湖群豪也是一片骚动。
徐咏之不是无名之辈,山字堂徐家的少东家,张二道爷的高足,江湖上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如果天下人敞开了进行自由兵击,受伤前的徐咏之在全江湖上能排进前五十。
周卓成是个军汉出身,行伍阵仗,他是行家里手,但要说比试剑术,十有八九要死在徐咏之手上。
一时间气氛尴尬了。
“非也,非也。”群豪当中一个五十八九岁的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出来接话。
“在下金陵城寰宇书馆馆长孙一进,”文士自我介绍了,“孙某不好斗,专门好解斗。咏之世兄,你未免误会节度使了。”
“哦,愿闻其详。”徐咏之说。
“节度使乃是本地的父母官,为官清正,虽然出身武将,但尊重士林,是难得的健康力量。”
“今日乃是我们正派武林人士的一个聚会,我们代表南唐的武林力量,一起希望帮助天师府除污去垢,和一些负能量做切割。”孙一进说。
“节度使听说了这个大型群众活动之后,调集了兵马,负责维护本地的秩序,也是他守土有责。”
“此外,和天师府的交涉当中,可能也有有些龃龉摩擦,这个时候有官府在,也好裁断解决。”
“大概就是这个情形。”
“年轻人,我一直主张复杂武林,复杂南唐,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幻想的那样,是跟你为敌的,很多人其实是健康的,想要大唐进步的,大家说对不对。”
一群粗人一起应声“对呀!孙馆长真是老成谋国之言。”
这一招实在太高明了,几句话,就把周卓成从一个谋划者变成了冲突的裁决者,如果徐咏之接受对方的游戏规则,那就要面临死敌当裁判的局面。
如果徐咏之不接受对方的游戏规则,对方就会一拥而上,群体而殴之,那时的天师府如果出手,就是大规模惨剧,如果天师府不出手,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徐咏之被害。
孙一进,孙一进,其实是铁索横江,让人退不能退,进不能进。
好个歹毒的假读书人!
徐咏之看破这一点,轻轻开口,对孙一进说了一番话,有分教:
两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