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我明白了。”
钟承止打断了婉萤爹欲言又止的重复:“婉萤娘生产时丢了性命,你心有不舍。于是你在婉萤还没完全离开娘胎脐带相连时,以鬼玉做媒,拿婉萤的血溶在她娘的血里,将婉萤的魂移到她娘的身体内。因为血肉尚还相连,故这么小小一块的鬼玉也能做到一个完整的移魂。其后你又用自己的血作引,长年以生血养玉。婉萤娘本就身材娇小,十七岁去世容颜尚好,你每隔数年迁徙一次,故也无人怀疑……”
钟承止停下沉默了片刻,转头望向窗外:“……但实际,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又用自己的寿命,去换一具你妻子的行尸走肉。”
“爹……怎么回事?”
钟承止话音刚落,婉萤揉着眼睛,拿着油灯从屋外走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呢……?”婉萤环视昏暗的房间内,面露疑惑。
钟承止正背对着房门,便转过身看向婉萤。
这一瞬。
婉萤爹趁着钟承止转身的空档,迅速拾起地上的刀,骤然向钟承止砍去。
钟承止并未转回身,却好像能看见一般,立刻往后挥起手中的长条行囊,挡住了砍来的刀刃。
刀刃撞击金属的刺耳声在空气中撕裂而过。包裹布合着行囊内黑色玄铁剑鞘一起滑落,露出闪着寒光的剑刃。
婉萤爹如同失神的狂犬,双手握刀,往地上一俯,鞠身往钟承止身下如啮齿嚼物般袭来。
钟承止手腕往内一转,剑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垂直向下挡住横来的刀刃。同时一股剑气旋起,婉萤爹被剑气压得重重往后摔到墙上。
钟承止手中剑再一翻转。剑刃突然变得透明仿若无物,往前对着婉萤爹直直刺去。
“爹——!!!”
婉萤终于看清房内,一声尖叫,不顾一切扑到她爹身上。
剑刃已至婉萤爹身前,钟承止收势不及,一剑刺穿了婉萤身躯,又刺入了她爹体内。
“啊……爹……,……”婉萤趴在她爹身上,声音减弱。
婉萤爹双目圆瞪,口哆不止,看看婉萤的脸又看看婉萤被剑刺穿的背:“萤……儿……萤儿…………青儿啊————!!!!”
婉萤身体中传出细微的嘶嘶声。流溢着暗光的青烟从伤口里袅袅飘起,卷着婉萤气若游丝的呻|吟与她爹撕心裂肺的哭吼,在小小房间里升腾盘卷,旋转浮绕。
钟承止叹了一口气,抽出剑。
青烟顺着剑刃从伤口冲涌而出,如水浪般翻腾滚动,在房间里形成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球体。随后慢慢收缩,变小,最后在空中凝聚成一颗水滴,坠下落到钟承止手心,变成一快小小的碎玉。
斩鬼剑,斩鬼不斩人。
“你……你……萤儿——!!青儿——!!青儿不要走!不要走啊——!!”
婉萤爹浑身无事,好像根本未被剑捅过。他抱着婉萤,身体颤抖,泪水在其深深的皱纹上流出两道蜿蜒曲折的亮痕。
婉萤伤口留出的血从初时的鲜红逐渐转深,伤口周围缓缓呈现出黯黑之色,再迅速蔓延至全身,整个躯体皮肤收皱发乌,蜷缩僵硬,变得如同一具干尸。
“你……你……为何……为何——?!”
婉萤爹来回看着怀里的婉萤与面前的钟承止:“你知不知道,婉萤生来就畸形。正是那畸形的胎儿青儿才会难产,才会……你……你没见过那丑陋古怪的胎儿,你怎么能懂!你怎么能明白!我不是杀了我女儿,我是在救她!救她——!!你懂吗?你这个恶鬼——!!恶鬼——!!!”
婉萤爹丧心病狂般对着钟承止吼叫,站起身一手抱着婉萤那已如干尸的身体,一手举刀向钟承止胡乱地挥砍。
尽管婉萤爹刀刀凶猛,钟承止却闪避得轻松至极好似闲庭信步。走到地上的刀鞘旁,钟承止拾起刀鞘套回剑上,又拎起包裹布,三两步走到房间门外,回手一掌。气劲再次把婉萤爹推得摔倒在地。
“有时人贪图得越多,得到的越少。十三年的陪伴,对于你已是天赐隆恩。好好安葬她,不要逼我杀你。想你也不会告诉我什么了,就此别过。”钟承止把房门关上,走出了医馆。
黑暗的房间中留下了婉萤爹一个人的哭号在寂寥的空气里阵阵回响。
深夜的建安镇幽黯而宁静,树枝咬着寒风互相厮磨,新嫩的叶苗在杈间窜出,冬末的严寒也挡不住春芽的萌长。
而人世间的欢笑与泪水,与这冬去春回寒来暑往又有何关?
夜幕笼罩的小镇,被月光拉长的身影。
钟承止穿过街道,走到了一开始遇到婉萤的那棵大树下,抬起头。黑暗中光秃的树枝上,点缀着片片新叶的轮廓。
钟承止坐到树下,拉了拉衣领,双手拢进衣袖打了个寒战。显然,钟承止并非故意只穿这么单薄的衣裳。
平安在空中一划,飞落到钟承止肩上。
“你开心了?”钟承止深吸一口气,呼出来的白烟消散在夜色中。
“这是你我该做之事,有何开心难过之分。”平安一改呱噪,平静地回答。
钟承止转头看了平安一眼:“帮我瞧了那叫啥的没,韩玉,他没事吧?就下了一点点泻药,居然那么严重?”
“死不了。”平安依然平静地回答。
钟承止又看了平安一眼。
“你现在倒是安静了。”
“你乖乖干活我就安静。”平安在钟承止肩上蹦了一下,头背对钟承止的目光。
“哎……明日景曲该能到了吧。”钟承止头往后一靠,闭目养神,“要我乖乖干活,起码别风餐露宿的大寒天只穿这么件单衣成不?快冻死了。”
“死不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