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承止如何了?看你这么高兴,没事了?”
重涵嗯了一声:“应是无碍了。昨日他衣裳剪了,我想找魏老替他做几套衣裳。”
重熔微微眯眼:“不是身中剧毒,熬不过今日吗?这么快便好了?”
重涵知道事有蹊跷,只得什么都往景曲身上堆:“是他那侍卫有奇药。本只心存侥幸一试,没想到居然一吃就好。约莫药性恰好对上,实在是运气。”
重熔未回话,负手看着重涵,片刻后才说道:“这个钟承止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好好给我说说。”
重涵听得一凛,心想果然是骗不过大哥:“昨晚……不是说过了吗……”
“你在建安才遇到此人,前后相识不过两日。两日里凭你能查到什么?最多找人翻一点案卷。说得那么详细,要么是人家告之于你,要么是你胡编乱造。旁人告之不可尽信,你胡编乱造就更不不用说。”
“我……没胡编……确实是湖南一家族后代,父母双亡,守和一年的举人。都是有案卷的,大哥不信可以去查。只是他那侍卫实在奇特,不知来历。”重涵只能接着昨夜的话继续半虚半实地胡诌。
重熔半眯眼看着重涵,这弟弟他再了解不过,没有多说:“待他能下床了,带来给爹与我见见,近日便让他好好休息,我们不去打扰。殿试以前,我都在京城,你可得给我考个好成绩出来。”
“真的?这次这么久!看我给你考个状元。”重涵兴高采烈地回答。自打重熔赴河北任职后,兄弟俩很少能相见。得知重熔会在京城呆数月,重涵喜从心来。再加之听到重熔让钟承止好好休息,便是爹与大哥允许钟承止留在重府,重涵更是开心。
重熔笑了笑:“你可别最后连会试都过不了。行了,快去收拾下,不成样子。一会魏老回来了我要他去寻你。”
重涵点点头,离开后院回了自己屋子。
……
重涵的屋子在重府里一处独立的院落之内。屋内三开间,一明二暗,西次间为卧室,东次间为重涵专用的书房。不管重涵身在京城还是佛山,屋子都有人日日打扫,以便二少爷随时回来居住。
去年立冬去往佛山,正月归京,相隔近三月。此时重涵走进屋内,依然同三月前一样,处处一尘不染。爱用之物都在顺手的位置,并未移动。昨日从佛山带回的一些书籍杂物,也已被收拾整理好,摆放在适当的地方。看来重绥温确实已叫人去过刺杀现场,才能把这些物品取回。
重涵在东次间的书案后坐下,忽然生出一丝感叹。若科举顺利,金榜题名,入翰林,进朝堂,往后便再难回佛山。重涵自小每年有近半时日住在佛山,对佛山的感情丝毫不次京城。佛山同样有关系亲密的好友,以后恐怕也再难相见。
半月前离开佛山时,重涵还对佛山的好友打趣:“若我科举落败,后面三年照旧来佛山过冬。这金榜题名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别太伤心,尚还未到惜别之时。”
可现在想想,就算科举落败,是否再去佛山过冬又岂是自己能决定之事?还不是爹说如何便如何……重涵略有怅然,但钟承止情况好转,重涵昨日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这会回过神来,发现方才思虑间,无意拿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承止。
重涵微微一笑,起身招呼来一名下人,吩咐几句后,便去往浴室沐浴。
刚脱衣入浴池还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李章明来了。
李章明与重涵同岁,都是朝德三年生。不同于京城公子哥多是骄横恣肆,李章明为人谦逊,性格耿直,处事严谨,思虑周密,平常在正事上一向认真绝不做半点虚假,生活上却又并不太拘小节。
自重涵有记忆起,每年在京城不管读书还是玩耍,必是与李章明一道。两人从开蒙到入国子监,身周全是些权贵子弟,且都在爱玩闹的年纪。若非李章明一直在旁潜濡默被,以重涵的性子估计早被人带着四处玩乐荒废了学业。而李章明若非有重涵这样人情练达众星捧月的好友,在本该年少轻狂时却方正不苟,难免会被人孤立。表面上,李章明老被重涵捉弄戏谑,但若有他人惹得李章明半分不悦,重涵定会挺身出头。京城公子哥间的俗雅聚会,重涵只要受邀赴会,一定带上李章明,于是就算性情不合,也无人敢冷落了李章明。
随着年岁渐长,立身处世中少了些孩童心性,多了份人情世故。重家李家在朝堂之位又日益高涨,权势愈来愈大,重涵与李章明更是丝毫不会被人怠慢,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更显珍贵,彼此都心认对方为挚友,无话不谈。
闯浴室这档子事,两人互相之间做了不下数次。李章明听到重涵在沐浴,直接就进到浴室内间。下人也习以为常,不做阻拦。重家的浴室建得不次外面的混堂,浴池足够五六人坐浴。重涵心情正好,见到李章明进来,二话不说,先一个着力把李章明给拉下水来,哈哈大笑。李章明显然早已被重涵捉弄习惯,干脆脱了衣裳,把下人支走,一起在热水里泡起来。
“昨晚你传信说遇刺无法赴约,说得不甚详细,我忧心了一晚。可夜间内城被锁道,无法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下人一走,李章明便向重涵问起。
重涵靠坐在池边,把昨晚长苑对重绥温说的过程又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同李章明转述了一道。听得李章明神色紧张眉头直皱:“如此听来,钟公子固然品高德重,但颇有背景,你要与人义结金兰,问得你父兄没有?”
重涵出了浴池,拿起肥皂团给自己搓着:“还有什么恩情能大过舍命相救?别的不怕,就怕我爹与大哥把他当成可疑之人,瞒着我暗下处置。这次若非同他一起回京,恐怕我真是小命不保,岂能忘恩负义还毁人前程?”
“恩不可忘,但若要深交,他这些可疑之处你还须问得清楚,才好相处得心无芥蒂。”
“他现在还重伤在床,总不能这么着急打听人身事。说不定也真就普普通通,只不过那书僮是什么武林中人而已。来日方长,他若能考上进士,我要爹将他安置在我身边。即便考不上,重家难道还少了两个人的吃食?总能慢慢弄清楚来历。”重涵搓完冲干净又坐进水里。
“另外。”李章明放低了声音,“我本一清早就来了,我爹见我起得早,昨夜带回家的票拟甚多,我爹便要我帮他拿着去政事堂。我拿的时候无意翻开了一本面上的红标票,正是说的你遇刺一事,写得甚长,纸都折得老厚了。我不敢多看,瞟了几眼,里面写了保密、暗查等词。随后我去大理寺找成大哥问了问,成大哥说大理寺并未收到此案上报。照说就算查不出凶手,这案子也该报到大理寺去了,看来是真在暗查。你说刺杀从一品大员家属的案子为何会要保密暗查?”
重涵抱臂蹙眉,想到昨日重绥温的态度,再想到今日重熔居然在家休息……难道自己被刺杀这么不算个事?还是说因为自己平安无事就不查了?
重涵与李章明讨论了好一会,还是不得其解。十年寒窗,年近弱冠,感觉半脚即将踏入朝堂,实际却还有许多事根本不明所以,两人深深地生出一种自己只是小孩,大人是另个世界的无奈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