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李箫醒来时,不知为何,却身处鸡鸣山脚,唯其一人而已,且其身着之衣,仍是那件白衣。
此刻天色已亮,李箫坐在地上,看着东方的太阳慢慢自山下爬了上来,脸上却毫无表情,一点也没被这日出美景所吸引。
他在思考,思考昨日的一切,自他脑海中,时时回荡昏迷前的一切,云中仙所见,便是他所见,他虽不能自主,却深深记得每一个细节,连同有一些本属于云中仙的记忆在内。
正如是蒙在鼓里时,只愿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过完此生仅剩的时光,可鼓面被打破时,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如此,便要想想如何破了这个局!能活着,没有人愿意上赶着去死!
至太阳上了山头,沉默发呆中的李箫终于站起了身,他转过身看向鸡鸣山顶,忽而放足狂奔上山,往山顶路遥观而去。
此时,路遥观观门口,有一小道士在练剑,剑招打出,或有雷霆闪烁,或有风火相随,好不神奇。
那小道士练剑已至忘我境界,四周一切,唯有剑招与道术!每招出之,动作连贯而自然,显是剑招道术已熟稔于心。
李箫自山脚狂奔上山,至山顶时,恰巧见小道士练剑,正如第一次上山那般,李箫默默看着小道士练剑,不做声色。
半晌后,小道士练招已毕,收招而长呼口气,随即看向李箫,才做了个道士簪礼,问道:“不知是李箫李兄,还是云中仙?”
李箫微笑转身,看向天边太阳,反问道:“张兄,可还记得第一次相见时,你教我的剑法否?”
小道士感叹,亦走到李箫身边,朝远方看去,他说道:“记得,李兄可是借此走了半个江湖的,我如何会不记得?”
李箫不觉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走了半个江湖,就还想再走剩下的半个江湖,不知张五可愿陪同否?”
张五一笑,说道:“走便走了,怕甚?”
李箫转而看向张五,认真说道:“张兄果真愿和我再走半个江湖?”
张五长长呼吸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道:“怕甚?”
李箫说道:“我说的是,不用神行符的走一趟江湖。”
张五诧异,他不解看向李箫,却自李箫脸上看到了这几日来,从未瞧见过的坚毅和果断,随即,他像是明白了李箫所说之意,顿时心中一舒,大笑道:“怕甚?”
李箫亦是大笑,此刻,他豪气干云。
笑声传荡至道观中,便是打坐中的两个老道士,也都听得清晰,张五师尊像是松了口气,却又是神情严肃,其师兄瞧了一眼,忽而笑道:“师弟,天罚不至,当高兴,错行成祸亦是福,祸福相依,此理任何时候都说得通。”
老道士赧颜一笑,说道:“师兄说得是,但昨夜之事已乱了天理,天罚迟早要来,今日始,道观可就交还你手了,这次,我也要去好好走一走这江湖。”
其师兄点头一笑,道:“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年轻人一样热血,你啊你啊,本一谦谦君子,却还是个认死理的君子。”
老道士哈哈大笑,说道:“五儿道心弥坚,亦是认个死理不放的货色,师兄,等我走后,五儿也一并交给你了,他性子如此,须得多加善导。”
其师兄依旧平静点头,说道:“且放心则是,师弟,去吧,去走你的江湖,若是累了,便回来,万事有师兄顶着,纵使,纵使你没了道术,这里依旧是你的家。”
老道士轻笑,说道:“若单单是没了道术,我倒也还不至于害怕,可这……恩,师兄,告辞了!”
老道士化作一阵烟雾,消失在了道观之中。
李箫和张五走进了道观中来,只见三清像前,一老道士对虚空施了个簪礼,却也什么话也没有说。
张五进了道观中,没瞧见自家师尊,心中不免好奇,他和李箫行至三清像前,张五向这老道施了个簪礼,喊道:“师伯。”
李箫不由好奇,却并没有失礼,他对老道士做了个江湖抱拳礼,道:“李箫见过前辈。”
老道士微笑点头,道:“小居士不必客气,请坐。”
李箫微躬下身子行了一礼,后便一点不客气的坐在一个蒲团之上,他道:“还未请教前辈道号。”
老道士和蔼说道:“贫道青云子,武林中人却都唤我青山客,小居士便也叫哪一个,贫道都能应得。”
李箫肃然起敬,便恭敬说道:“晚辈几日前也闯了趟江湖,时听得前辈大名,晚辈敬佩得紧,今得见之,实乃晚辈大幸。”
青云子摇头不语,一旁张五却已无奈捂住了额头,张五说道:“李兄,且莫要说些不着实际的客套话了,如今时间紧迫,还是说说你的打算要紧。”
李箫行走江湖之际,自有张五陪同,期间二人可否有听说过青山客名号,张五最为清楚,他向来说不得谎话,一时间也没想太多,便是拆穿了李箫那不着边际的客套话。
李箫赧颜一笑,道:“张兄,你也坐下,且听我细细说来。”
张五在自家道观中从不会客气,自有长辈在时,或要讲究些许礼仪,今有师伯在,便对着师伯行了一礼,随即选了个蒲团坐下。
李箫清了清嗓子,先是问道:“前辈,晚辈心中还有多处疑惑,不知前辈可愿解之?”
青云子道:“且说来听听。”
李箫沉吟了片刻,而后把昨夜自路遥观离去之后的事都合盘道尽,这才问道:“前辈,我第一疑,是否前世就是我之灾劫?”
青云子看了一眼李箫,随即手指掐动,半晌后,他才说道:“是也不是,云中仙本身乃天上仙人,你不过是其一缕魂而生,他夺舍你之肉身,你与其魂融二为一,乃顺理成章之事,只是,如违了天理的顺理成章,却就是大灾大劫了,好在仙人不会坐视不理,却也就让你本身脱离了出来。”
李箫恍然,问道:“我第二疑,亦是灾劫之事,那头七一说可还成立?”
青云子这次没有演算,几乎在李箫问完时,他便是回答道:“所谓祸不单行,此类说法在你身上可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云中仙欲要以仙魂入凡体,便要有修道者替你做牵引之法,其方可随天道以魂入凡,而要有修道者以你为引作法,便要你身受劫难,且还恰巧遇有修道者。”
青云子一顿,又是继续说道:“而你遇张五,便是灾劫开始时,张五留一符替你护身,种下你二人灾劫相连之因,你撞邪遇鬼,又在鬼节时埋骨,才把灾劫之事合盘拖出。后又因另一阴魂留下破绽,使你二人留意,才造成了云中仙提前仙魂入凡的局面,若是云中仙且还占据你肉身,你之灾劫不提也罢,可如今,你之灾劫依旧。”
李箫深深呼出了口气,再问:“我第三疑,依旧还是灾劫之事,剩下三日,可还有一线生机否?我说的是,我和张兄二人。”
青云子摇头,说道:“有,也没有。”
说至此处,青云子便不再多言,徒留李箫风中凌乱,这与不说有何异?实则李箫只需细细思索,便可得知答案,他曾有生机可言,但他拒绝了静厄师太。张五亦有生机可言,但他违逆了师尊安排。
思之到此,李箫深深吐出了口气,后面向张五,说道:“张兄,咱俩可还有半个江湖未走。”
张五认真点头,说道:“李兄,你是知道的,我从未轻言放弃过。”
李箫开怀一笑,说道:“我二人既然都选择了同一条路,那且就一条道走到底,前辈,晚辈这有一法子,你且听听,看看可不可行!”
青云子一如既往的和蔼,他道:“且说。”
李箫说道:“自我前世记忆中,我探知有一法,名曰请灵,不知青云子前辈可听说过?”
青云子眉头不觉颤抖了一下,他问道:“细细说来。”
李箫瞧青云子脸色有变,心想青云子怕是知晓此法,于是说道:“这请灵一法,便是以某种特定的法则,开坛请天上仙灵,地下鬼灵,人间道灵显身,助己身以对敌。”
青云子听得脸色大变,顿时道:“此法阴邪,有损阴德不说,若请得那天上仙灵、人间道灵来,倒也可助你等消劫,可若请来地下鬼灵,届时天地阴气怨气鬼气等一通而现,助长厉鬼,使其超脱地狱法则,届时人间无人能敌,天上无仙可降,人间便危矣!”
李箫大为诧异,他自在心中盘算了,忽而听得耳中有一细不可闻之声传来,只听那声音道:“莫要多虑,夜来后山,我赐你力量,助你练那请灵!”
李箫大惊,四下里张望,除却是张五和青云子外,哪里还有人?张五见李箫有异,问道:“李兄,怎么了?”
李箫稍作平复了下心神,说道:“无事,被蚊子咬了一口,有点痒。”
张五眉头一皱,他扭头看了眼道观天井中的几株香樟树,又看了眼道观中供奉香,不由得心头大为怀疑,但却没有细问。
张五说道:“李兄,请灵一事看来不行,咱得想想其他法子才行。”
李箫心不在焉的说道:“是得另想他法,不妨……”
话未说完,李箫耳中又是传来了那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不妨去掘了那厉鬼之坟,将其挫骨扬灰,再以黑狗血混柳条而焚其灰,使其变无主游魂,引阴兵而收之,灾劫自解。”
李箫听得如此狠毒话语,顿时脸色苍白,他不自觉大喝:“谁?”
吓的张五和青云子都是侧目看着李箫。
张五问道:“李兄,你到底怎么了?”
李箫不答,一旁的青云子却是以手捏诀,开口喝道:“何方高人,既来我路遥观,便就请现身相见。”
无人应答,亦无人现身,半晌后,青云子收回手诀,看向李箫,问道:“那神秘高手与你说了什么?”
李箫此刻六神无主,鬼使神差下把那歹毒话语说了出来,惊得青云子都是长长喘气,心想此法可行也可不行,若是让得厉鬼提前察觉到,莫说挫骨扬灰,怕是连命也得提前丢在厉鬼手中。他再观李箫印堂,依旧血红一片,他心中更惊,按理说,事有变故,则一切皆变,何以李箫血光丝毫未变?
青云子焦急问道:“小居士,你之前所言,是否还有遗漏之处?你之灾劫,怕是另有所指啊!”
李箫吓得大为震动,他闭目而思,却始终也没能想出遗漏之处,他不由思绪往前几日而去,却忽而记起他与张二狗等人喝酒那一晚,好像曾有一白衣女子扶过他。
李箫连把这事说与了青云子听,青云子掐指一算,无果再算,又无果还算,终不得一果!
青云子不得大叹,说道:“局已成!。”
张五被青云子这叹息之声扰得混乱,他问道:“师伯,我师尊何在?”
这世间,能让张五有种特殊安全感的人,怕就只有其师尊一人了,现如今其心乱得很,正想着到师尊边上听会儿道,或就好了。
青云子再叹,道:“他已游历江湖去了,昨夜一事,他必受天罚,天罚下,轻则道术全消,得入轮回,重者,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他不愿你亲眼见他受劫而死!”
张五大为惊慌,焦急道:“如何救?如何解?”
青云子双眼顿时无神,他喃喃说道:“若是昨夜之事只如表面上那般简单,他顶多是道术全消,可事情,远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
李箫在旁听得心惊而又愧疚不已,原来,只他一人之事,却已害了两人受了牵连。
正当是三人都各自无神时,只见道观之外忽而走来一人,此人穿着女尼衣袍,一个光头在阳光下还略显刺眼。
那女尼缓步走来,至阴凉处,方可瞧清,原是那峨眉派掌门静厄师太来了。
静厄师太双手合十,颂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佛号声起,惊得道观中三人心头一震,纷纷回过神来。青云子连起身相迎,歉然道:“师太远来,贫道有失远迎,见谅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