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晚上,纪兰清在剧场演出完,跟卓夕商量了一下关于年底和英国舞团合作的事情。
当她到家时都快十二点了,这个点通常她妈妈已经睡下了。纪兰清轻手轻脚推开门,温暖的灯光从门边倾斜出来。
“清清,回来啦。”一道温柔的话音传来。
纪疏从椅子上站起身,满目慈蔼地看着刚进门的女儿。
纪兰清很意外:“妈,你怎么还没睡?”
“今天不太困。你饿了吧?我给你盛碗汤。”说着纪疏就进厨房去了。
纪兰清接过汤坐下来,一口一口喝着。汤还是烫的,她想,妈妈今晚等着她回来,这锅汤不知道热了多少次。
纪疏也在桌边坐下,她面容有几许清瘦憔悴。
这是一个饱经人生波折和清苦的女人,但纵然面色苍凉也未能掩住她良好的教养和气度,就连她脸上的皱纹也因她舒展的面相,显得十分美丽。
纪疏性情温良,谦和,却有坚韧的傲骨,再艰难的时刻也没有在女儿面前露出愁容,没有烦闷暴躁,每天依旧梳装得素净整齐,眉目平和,从未失过体面。
纪兰清跟她妈妈很像,从五官到气质,永远不卑不亢,内心坚定而纯良。可是纪兰清又有些不一样,她觉得妈妈吃过太多苦了,她不舍得再让妈妈受一点委屈,所以纪兰清必须更加坚强。
纪疏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纪兰清没有一天像别的同龄女孩子那样,无忧无虑地去笑去闹,去期盼有一天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孩,谈一场烟花风月的恋爱。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每一天都在做同样的事——用尽全力地读书、兼职挣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纪疏没想过自己今生几多坎坷,因为有这个女儿,她就一点都不觉得艰苦。可是纪疏又常常为女儿感到心疼,这么好的孩子,原本应该拥有更加明媚的人生,却生长在这样窘迫的家庭,饱受冷暖。
“清清,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我今天问过以前的同事李阿姨,她那边可以交给我很多翻译工作,长期都有,而且报酬不错。”
“怎么还要接翻译,你天天在家做缝纫和文案工作我就不同意,太伤眼睛了,长时间久坐对身体也很不好。不行,不许你做这么多事。”
“而且,”她接着说,“我喜欢跳舞,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喜欢就好,你喜欢跳舞就去跳舞,想读书就读书,我要多给你攒点钱,让你去英国读书,从今以后你就只做你喜欢的事情。”
纪兰清垂下眼睫,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堵在心口让她莫名难受。
她笑了笑:“妈,我又不是非得出国读书,我只是试着申请一下,有奖学金就去,没奖学金就不去,我就多准备一年时间,明年考我们学校的研究生。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来。”
纪疏从未像今天这样坚持,郑重地说:“清清,今后我不会再让你自己去面对这些事情了。”
纪兰清默了默,抬头问:“妈,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纪疏想了一下,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封邮件。
“今天下午,法院寄来了传票,许家提起诉讼,他们想要你爸爸留下的那只玉镯。”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却仍然让纪兰清有那么一瞬感到意外,她没想到会这么快,从那天许修为去学校找她到今天收到传票,不过就三天时间。
她想,许家就是许家,可以让法院立即立案,立即送达传票。而他们想要得手的东西,真是一刻都容不得耽误。
“清清,我想和你商量,你爸爸已经走了多年,这支镯子对于我们来说除了能缅怀他,没有任何意义。打一场官司有不可预计的损耗,如果可以庭外和解,我们用这支镯子换来往后的清净,你觉得好不好?”
“不好。”纪兰清语气平静,简短两个字,却有千斤的重量。
“妈,许家永远不会让我们清净的。我们好好准备材料吧,法院都没判,怎么就知道自己会输。”
纪兰清定定地看着纪疏,眼底有绝不妥协的倔强。
纪疏不再说什么,她女儿总是把所有的事想得清清楚楚,而她一旦想清楚的事情,要想说动她是很难的。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开始转凉,学校里那些大树的树叶也慢慢变成了青黄色。
午后,大大的自习室里稀疏地坐着一些学生,纪兰清坐在窗边,正专心看书。这个季节连蝉鸣都远去了,整间大教室寂静无声。
一个人走过来,在纪兰清旁边坐下。
纪兰清侧头看见一双手抱着一大摞书正往桌上放,那双手骨骼分明,指节纤瘦,手背的皮肤白得有些透明,隐约可见浅青的脉络。
长了这么一双手,只能是学医的每天很爱洗手的有洁癖的褚弘秋。
纪兰清桌上立着一瓶酒精喷雾。
“消过毒了。”她指的是桌子。
“哦。”
褚弘秋递过来一张单子:“给你妈妈挂好号了,下周一下午张医生坐诊。”
纪兰清的妈妈有冠心病,几年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现在每年复查一次,每次都是褚弘秋帮她挂慈安医院最好的心血管科医生的号。
“我周一下午没课,可以陪你去。”褚弘秋说。
“好,你帮我跟医生聊聊。”
之后两人就没再讲话,谁也不打扰谁,各看各的书,这是纪兰清和褚弘秋从小到大最为习惯的相互陪伴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