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吾金时,已是大年三十的晚上。那晚,吾金骑着二手破电瓶车载着我去打台球,轰隆隆的马达声响彻整个柏油马路,一如三十晚上的鞭炮声,热热闹闹又冷冷清清。我技术很菜,吾金的也不是很好,两人在冷清的台球室里打了两个小时,寂静的空气里除了碰撞的台球声外,便剩下我俩的侃侃叙旧了。
吾金,全名吾金次仁,地地道道的藏族小伙。不高的个子,微卷的短发。他是那红尘乱世中的一根苦苗,自12岁离家打工,一直至今。他小我两岁,本该在最好的年纪嘻嘻打闹,读书泡妞,却受读书无用论的迫害外出打工。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穷人家孩子的苦却少有人能体会。吾金家姊妹四个,他有三个姐姐,大姐二姐早已出嫁,三姐在外省一所师范大学读书,他打工的钱除去自花的,一部分给家里,一部分给三姐。他说三姐是大学生,是家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人,一定不能委屈她。他每月都要给三姐五百块额外的零花钱,说不能委屈她,女孩子毕竟要打扮,化妆品,衣服都很贵。其实他自己很节俭,身上穿的旧旧的,一件皮夹克穿了三年,颜色也是掉了许多,他却依然披着它上班干活。
吾金与我相识是在大一那年寒假,我是售货区的摆货员,他是负责安全管理的品保,说是品保,其实除了每天按时开门,锁门,超市运来的货物也是需要他卸。十八九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分外不分外的,只要大人说便会干,好像这也是长辈们常教导我们的,多干活,少说话。他每月的工资三千五,除去打给家里的,留在自己手上的也只有一千块左右,他没有身份证,没发办银行卡,工资都是打到管仓库的刘大爷手里,刘大爷人也好,只当他是孩子,总是约束着他的花销,让他把钱尽可能多的打到家里。西藏的发展较为落后,高山峻岭,道路极为崎岖。很多山里的孩子都没有身份证,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身份,他们有的是服务员,有的是网管,有的也是搬砖的苦力。读书,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多认几个字,以便于与整个社会更密切的融入,至于升不升学,对他们来说丝毫无关,这种教育浅薄的观念根深蒂固,直到现在,依然有很多孩子没有念书,早早的跑去打工,不是不想读书,也不是打工有多好玩,只是当双手捧过钞票的那一瞬间,有种强烈的满足感与自豪感。
吾金是山南人,家里养着十几头牦牛,生活也还过得去。他很少回家过年,往往三四年才回家一次,好像这是所有外出打工藏族人的写照,他们在尘世的喧嚣中,也开始变的为名利而追逐,他们很少回家,一方面家里兄弟姐妹都不在,一方面外面的形色生活已深深植根在他们内心深处。长年在外打工的孩子往往显的比较成熟,当然这种成熟只是外表。吾金小我两岁,但看起来却长我三四岁,长久的磨炼使这个十九岁的孩子有了皱纹,就连白发也稀稀朗朗的停在脑后。吾金虽然看起来成熟,但内心依然像个孩子一样。他会在超市门口的游戏厅里,抱着游戏机打上一两个时辰,也会在手机里玩消消乐,贪吃蛇,虽然在我看来,并不是那么有趣,甚至有些无聊,他却玩的乐此不疲,爱不释手。
年少的孩子总是容易冲动,内心的火气也旺。常常因为一两句话便大打出手。那是一天晚上,一个喝醉了的中年大叔在超市门口吐痰,朝他竖中指,他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就对着那人小腹一脚,喝醉酒的人哪有什么力气,只是嘴里骂个不停。吾金一听,火气愈大,又是几拳从脸上轮了过去,直将那醉汉打出去十几米远,这才肯罢手。好在第二天那醉汉也未来找事,否则又是一阵麻烦,许是醉酒醉的厉害,忘了有人揍他,只觉肩膀酸痛罢了。
心比天高,却又略显胆小,大多数青春期的孩子都是这样。吾川是吾金的同乡,在大山里生活了三十年,只会勉强说几句汉语,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吾金虽没念过书,好在混迹江湖多年,简单的汉字倒也学的差不多,他一笔一划的教吾川,吾川笨,写错吾金就骂,你能想象一个一米八几,一百七十多斤的大汉在瘦弱的十九岁少年面前挨训的场景吗?那场景颇具喜感。也不知怎的,两人闹掰了。吾川说要找人打他,吾金气不过,说要先下手为强,顺手从超市里抄起一把水果刀,便拉着我去找门外的吾川。